当天天还没黑,宋理枝就从学校回了家,接过陈阿姨煲好的汤,又送到了医院。
宋倪下午抽空去处理公司的事情,宋理枝推门进单人病房的时候,蒋欣情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牧廉在她旁边守着。
宋理枝此前和蒋欣情通电话,经常听她说牧廉对她和宋倪太好了,当时没觉得什么。
直到这会儿从病房的小窗往里看,他又觉得当时轻飘飘的那几句话里,夹杂了很多他并未切身体会的份量。
不知道是不是高考后牧廉能做的越来越多了,宋理枝总觉得,他对二老越来越好了——在原来已经很好的基础上,又再好了一点。
医院的病房门质量不错,推开的时候没有声音,牧廉却还是从轻微的脚步声里察觉到人来了。
宋理枝拎着个保温罐,对上牧廉的视线,动作一顿,接着用口型说:“陈阿姨做的。”
牧廉一点头,把汤接了过去。
可能原来也没睡好,蒋欣情被他俩这一递一接的动作吵醒了,睁眼后,开口问了句:“放学回来了?”
宋理枝和牧廉都愣了下,把目光转向她。
“嗨……”蒋欣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睡糊涂了,还以为你俩在读书那会儿。”
单人病房里有一瞬间沉默。
直到蒋欣情缓缓起身,牧廉离得近起身要扶她,被她躲过了。
“没事儿没事儿,我明天都能出院,别这么小心。”
蒋欣情的身体确实没有大问题,只是作为高龄产妇始终让人不放心,牧廉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宋倪正好提着东西回来了。
“行,我老公来了,你们两个崽崽快走吧。”蒋欣情冲着宋倪笑起来,往两边撇撇手。
宋理枝调侃她:“蒋女士,你至于的么?”
“怎么不至于?”蒋欣情瞪了他一眼,“你和牧廉回去吧,这儿睡不下你俩。”
宋理枝知道他妈的性格,摇头晃脑地“啧啧”了好几声,顺手扯了扯牧廉,长腔长调地说“行——你俩过二人世界得了”。
直到和牧廉一块儿出了病房的门,宋理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扯着人袖子走了一段。
宋倪和蒋欣情不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又在独处的两人之间重新蔓延。
宋理枝朝后看了一眼,发现牧廉垂着眸,目光好像正好定在他碰过的那块布料上。
啧,不小心跟蒋女士犯了一个毛病,还觉得现在是他们读书那会儿呢?
宋理枝闭了下眼,恨不得原地变猫。
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打了车,和牧廉一路无话地回了小别墅。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陈阿姨也早回了自己家。他俩进了门开了灯,整栋小别墅都静悄悄的。
昨晚还好,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小李叔叔在这儿留宿了一晚。
今天,就彻底只剩下他和牧廉两个人了。
牧廉进门后,把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放下,说:“我去洗澡。”
宋理枝摸了摸鼻尖,回了个“哦。”
他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看见牧廉的背影向上隐进楼梯,忽然想起和牧廉刚认识的那个暑假的事。
那会儿牧廉头天才帮着他熬了两个大夜抄暑假作业,结果第二天下楼遇见了,宋理枝刚要打招呼,牧廉跟他稍一点头,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就从身边过了。
宋理枝就只能把抬起的手就放下,好多话一下被堵了回去。
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关系不上不下的,尚且做不到对牧廉和颜悦色,又没法再冷脸,心里直堵得慌。
宋小少爷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干脆摸出手机想打把游戏。
一解锁,就看见了鹦鹉发来的消息。
【宋哥,你今天也溜得太快了,既然你跟牧廉没事儿了,咱仨找个时间出来一块儿聚聚?】
他哪儿看出来“没事儿”的?!
这木头不知道自己撞枪口上了,过了几秒,收到了某个少爷恶狠狠的回复:
“不去!要聚你自己聚!!”还十分罕见的跟了个“鲨人”的凶悍表情包。
鹦鹉怂了,当即不敢再回话。
可宋理枝打发了鹦鹉,却忘了他妈。
宋理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一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生怕医院那边出了什么事,吓得赶紧拨过去。
结果蒋女士可能是在床上躺得过于无聊了,都到了要睡觉的时间还灵机一动,想起点事儿来。
她说:“我和你爸本来说好这几天去看牧廉奶奶的,现在我是走不动了,儿子你替我们去吧。”
宋理枝和那边通话,没法吹头发,随意搭了块毛巾在头上就往房间外走,边走边回:“就请了三天假,真不想我多陪陪你?”
那头传来蒋女士的轻笑。
宋理枝一边听着一边下楼梯,快落地的时候不经意抬一眼,就看见了牧廉。
眼前这人穿着棉质长裤,灰色系的衣服把他衬得帅气又修长。
这会儿正把烧好的水往杯子里倒,猝不及防看到宋理枝,视线顺着腰腹移到人脑袋上,蹙了蹙眉。
牧廉心说,又不吹头发乱跑?
宋理枝几乎瞬间就明白这人眼神里的含义,他下意识抬手隔着毛巾搓了搓头发,对着手机回:
“行吧,我去一趟。”
其实他原本是有点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他现在又怂又刚,正处于一种矛盾得很的阶段,下意识就想避开和牧廉的相处。
但他抬眼的时候,看到牧廉眼里熟悉的担心,想起今天鹦鹉说的话,又不可避免地被这种矛盾吸引。
大抵他还是个少年人,骨子里就是觉得世界还绕着他转,还觉得世界上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这样犹犹豫豫的样子,不像他。
蒋欣情显得很高兴,又叮嘱了两句后飞快挂了电话。
宋理枝把手机揣回兜里,瞥了一眼牧廉,刚走到冰箱那儿,就听见人说:“天气冷了,别喝冰水。”
刚准备从冰箱里拿冰水喝的某人:“……”
他一下被噎住了,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问:“那我喝什么?”
牧廉抬了抬手上的水壶,“刚烧好的。”
“……”宋理枝:“太烫了。”
“天气冷,很快就能晾凉。”
“那我还不如直接喝凉的。”
“你那是冰的,不是凉的。”
……
至此,宋理枝终于没好气地“哦”了声,报复性地抄起牧廉刚倒好的那杯水,往客厅走。
其实如果是之前,小少爷大概率会说“不”,然后直奔冰箱,再等着牧廉过来把冰箱门按住,他就趁机卖乖调笑地一通闹腾。
但显然,他门之前现在这个情况,不可能再像那时候一样。
不过即使如此,宋理枝拿起水杯转过身的瞬间还是有点高兴。
可能是刚刚那几句有来有往的对话,让他久违地,找回了一点点从前相处的影子。
牧廉跟着他从厨房走到客厅,这边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总显得亮一些。
于是成片的光线洒在宋理枝身上,他本来就白,现在坐上客厅的沙发,白得近乎晃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多巴胺一类的因素影响,牧廉总觉得皮肤白点的好看。
他不自觉地多看了宋理枝两秒,直到宋理枝察觉到什么,眼神瞥过来,牧廉才不动声色地移开眸子,翻开一杯子往里头倒水。
水流汩汩地响了会儿,牧廉在宋理枝对面坐下了,水壶嘴抬起的那一秒里,他忽然说:
“我明天要回去看看奶奶。”
“……我知道。”宋理枝心头一跳,面上还是尽力掩饰得没有波澜,“我妈说之前有点东西忘了带给老人家,她现在不适合跑那么远,我爸他又……”
宋理枝说了一堆,最后顿了顿,有点懊恼地闭了下眼,干脆直接说:“明天我也去。”
牧廉偏过头,有点意外地看他。
宋理枝现在很敏感,“干嘛?”
“没什么。”牧廉看着他,“我以为你不愿意。”
“我跟你……”宋理枝移开眼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然后才提高音量:“我跟奶奶之间又没事儿,有什么不愿意的。”
牧廉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忽然又说:“我还以为你愿意去是因为我。”
他半垂着眸,嗓音冷冽而平淡,看上去和平常并无不同。说出来的话却像带着火星的烟灰,一倏一倏地落在宋理枝心上。
宋理枝被烫得一激灵,立刻抬头望向牧廉。
他张了张口,却没法出声。
他总不能说,我确实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你。
最后宋小少爷故作镇静,拐着弯把实话咽下去,反客为主地问他:“你这什么表情?”
牧廉这会儿正抿了一口水,似乎有点烫,他放下杯子的同时朝宋理枝这边瞥扫过来,漆黑的眼珠子被睫毛遮了一点,却依旧亮得如新墨。
他说:“白高兴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