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似乎来得有点晚，十一月的天还没多冷。

宋理枝提着几天的换洗衣服下宿舍楼的时候，也只穿了件纯色卫衣加件羊羔绒外套。

“小宋！”小李叔叔的车已经停在他们宿舍楼下好一会儿了，这下看到人出来，立刻招手。

宋理枝朝他仰仰头，连人带包坐进了后座。

一打开车门，有只修长的手帮他把包接了过去。

宋理枝瞬间反应过来，目光从手往这人的脸上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某张帅脸。

宋理枝顿了一下，关上车门的瞬间，才轻声说了句“谢了”。

牧廉回了个“嗯”。

稍显凝固的氛围下，还好这车上还有第三个人。

小李叔叔一边把车慢慢往外开，一边朝后搭话：“哎，你俩今天这衣服色系挺搭的啊，一个浅一个深。”

“……”浅色系的宋理枝默默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车上还不如没有第三个人。

可能是见到两人的第一句话就没人回答，小李终于注意到了后座的不对劲，他打着哈哈，又挑了个自以为能让两人有共鸣的话题：“上次你俩一起坐我的车还是高三，一转眼都大二了。上次是……清明，是不是？”

宋理枝：“……”

牧廉：“……”

宋理枝默默挺直了背，牧廉把头转向了窗外。

越发僵硬的气氛中，小李意识到自己开错了话题，闭了嘴。

从他们学校回家里得要五六个小时，小李也是刚好在这儿出差才顺道把他俩接回去，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

宋理枝摸摸鼻尖，挑了个万能话题：“叔你们最近忙么？”

“还行。”小李叔叔如释重负，重新笑起来，“宋总这不是顾着家里嘛，能推的应酬都推了。哎，还说这几天给我也放假，陪着你俩转转。”

他打着方向盘，朝后视镜看了一眼，“你俩多久没一块儿回来了，有没有什么地方想看看的？”

宋理枝闻言眨了下眼，余光里，牧廉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

宋理枝：“没事儿叔，我们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我妈，陪玩这点事儿找我哥们儿就行，你这新婚燕尔的。”

说起来，小李两月前结的婚，听说老婆还刚怀上孩子，现在整个人还陷在家庭幸福的喜气里。

小李有点憨地笑笑，“行，有时间来我家玩玩也成。”

话题聊开，旁边坐着的某位酷哥存在感总算没那么强了，宋理枝也稍微放松，往后靠了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李聊天。

车身驶过某条绿化带，宋理枝习惯性地把车窗按下来半个手掌宽，自然风拐着弯刮进来的时候，宋理枝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们以前也是这样，牧廉喜欢坐后座的左边，他喜欢坐右边。

关系很好的时候膝盖经常不经意地打在一起，没那么好的时候各自为阵，中间总留两个手掌宽。

宋理枝心里笑了下，想着想着，思绪慢慢缓下来。

大概是熟悉的感觉太过安心，下一阵风抚上脸颊的时候，宋理枝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悠长，等他再睁眼，外头天都黑了。

宋理枝一激灵，第一反应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意识到自己拿系统的三天奖励请了个假，他心里松了口气，这才抬眸。

他们还在路上，导航时不时传来声响，外头高速的路灯明明暗暗地滑进来，宋理枝这边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车里一片温暖。

关于温暖的来源，也不止是因为车窗，更大的原因是宋理枝身上被盖了件衣服。

至于车窗是谁关上的，衣服是谁替他盖的，答案就很明显。

宋理枝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都侧窝进了车座里，一抬眸，正好对上旁边的牧廉。

这人穿着件黑色卫衣，外套已经不在身上了，双手架在胸前，时时变幻的光影下，宋理枝看见他眼睛阖上，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宋理枝正看得出神，搁在腿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他下意识不想打扰这一幕，立刻把手机捞起，另一只手抬起身上的外套，整个人蒙了进去。

睡前宋理枝给在这边读大学的鹦鹉发了个消息，这会儿是他回信了。

【鹦鹉】：行啊哥，明天兄弟翘课出来跟你聚！

宋理枝刚想回复，这哥噔噔噔地又弹了好几条消息出来，爱哔哔的毛病一点没改。

明明暑假才见过，平常也时不时联系着，鹦鹉还是热情似火，一通插科打诨的聊天后，才想起来问宋理枝：宋哥，明天去哪？

宋理枝似乎被问住了，手指在屏幕上待了半天，也没按下去打字。

这会儿旁边的牧廉存在感就又强了起来。

从前，他们但凡有什么活动都是三个人一起的。现在牧廉就在旁边，却开不了口问他了。

宋理枝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他刚想回个“再说吧”盖上手机了，聊天框里弹出条消息。

大概是看宋理枝这么久没回话，鹦鹉替他想了地点：

咱初中里头新修了个欧式的员工宿舍，都快成一网红打卡地了，去看看？

后面跟了个嘿嘿笑的表情包。

【宋理枝】：？

俩大老爷们去网红打卡？？

【鹦鹉】：宋哥……实话跟你说了吧，女朋友闹别扭呢，想拍张照哄哄她

【鹦鹉】：而且真修得特好看，咱学校还真会做生意，还卖纪念品！

宋理枝：“…………”

为了保住鹦鹉和谐的恋爱关系，宋理枝第二天在医院待了一上午，确认蒋欣情啥事儿没有之后，去了初中校区。

他们初中本来就是贵族学校，这几年大概是又翻新了，整个建筑群红砖古漆，显得气派又厚重。

宋理枝和鹦鹉凭着曾经在读的身份进了学校，鹦鹉直奔传说中打卡的员工宿舍，从贩卖机里扫了好几个校徽蝴蝶结一类的小饰品。

宋理枝插着兜颇为嫌弃：“你确定你女朋友喜欢这些？她都多大了。”

“嗨，宋哥你不懂。”鹦鹉给手上一堆粉不拉叽的饰品拍了张照，边走边发给他女朋友，“她们女孩子吧，小时候喜欢装酷，长大了反而童心未泯，就喜欢这样的……”

他说到一半，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忘了你还没交过女朋友呢。”

宋理枝瞥了他一眼，“没你厉害，高三到现在换了几个了？”

“哎哎，我每一段都认真的！”

宋理枝嗤了一声。

“你别不信啊宋哥！”鹦鹉笑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一路和宋理枝闹到了人工湖。

人工湖旁边倚着柳树，到了季节枝条总是长长地垂下来。

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校领导可能出于某种鲶鱼效应的心态，还特地把荣誉墙立在了这里。

宋理枝忽然生出了点兴致，在荣誉墙前停下脚步。

那上面排着上次考试的年级前几，端正的证件照上，一二三名都被女生包揽了。

鹦鹉跟着他宋哥看了两眼，点了点大红的公告栏纸张说：“咱读书那会儿，这墙上还每回都有你的名字。”

宋理枝看着墙上的照片沉吟了会儿。

或许宋理枝这趟是和某人一起回来的，也或许终于遇上了个从前的故人，能说说旧事，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了指十名左右的位置，说：“我的照片一般在这块儿。”

又移动手臂换指到前几，“咱班成绩最好的那个，一般在这儿。”

他说完后重新把手揣兜里，余光里，刚刚一路叭叭的鹦鹉突然没了声儿。

宋理枝看了他一眼，“你什么表情？”

鹦鹉这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不是……宋哥你好久没提过……”

他想说顺着宋理枝说“成绩最好的那个”，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名字算了，“你好久没提过牧廉了。”

宋理枝重新把头偏过去，目光落在人工湖的柳树上，不咸不淡地接了句：“是么？”

大概是他终于没了当年说起这人时的怨恨不满，以此为契机，鹦鹉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以牧廉为话题，开始了持久的输出。

他说当年牧廉转来没多久就把班上第一的名头从宋理枝手上抢走了，说那会儿他们总一起打游戏，结果只有自己的成绩不好，说宋理枝和牧廉俩人一直很会读书，怪不得能考上那么顶尖的大学。

说到这里，鹦鹉又横生感慨：“你说牧廉成绩一直那么好，怎么高考反而滑铁卢了？”

宋理枝愣了下。

其实也算不上滑铁卢，只是比预估的分少了不少，导致现在选的专业是他们大学里并不出彩的。

宋理枝抬眸问：“你们有联系？你怎么知道他高考没考好？”

“没有啊，咱们这几个除了你没谁敢主动找他吧。”鹦鹉说：“高考之后我回初中补那个团组织材料遇上了，随便聊了几句。”

“挺巧的，好像也是在这儿遇上的。”鹦鹉踩了踩脚下，回忆着说：“我那会儿还劝他，要是觉得考得不好就别填那么好的学校了，毕竟以后专业更重要不是？”

那会儿他们刚估完分，学校家长之间操心的全是填志愿的事儿，铺天盖地的标语和建议，都是“选个好学校不如选个好专业”。

鹦鹉那会儿也被洗脑得深信不疑，他看着宋理枝说：“结果我跟人建议人压根不听啊，他说他就考你们现在这学校，不换了。”

宋理枝的睫毛颤了颤，心头似有所感地重跳了两下，他没忍住问：“为什么？”

“我当时也这么问他来着。”鹦鹉说。

“他说，他跟人约好了。”

说到这里顿了下，鹦鹉看了眼宋理枝的表情，才继续：“哎宋哥，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哪个妹子了，跑大学谈恋爱去了……”

他顺着这话题挤眉弄眼的，边走边和宋理枝哔哔。

但宋理枝一路没说话。

他心思早不在这儿了，他在听到“跟人约好了”的那一秒，思绪就被扯到了高考后的某天。

那天他和牧廉站在房门口对峙，眸光深重地问牧廉：“成绩出来后，你还跟我去一个学校么？”

牧廉当时没给他回答。

现在夕阳正好，湖边依旧是那排柳树，树边依旧矗立着大红的荣誉墙。

墙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总有人正当年少风华。

此刻就在这儿，在多年前的母校里，借由一位故人之口，宋理枝终于听到了迟到了好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