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能看到我吗?”」
「恶魔突然和黑暗中的人类对上了视线。
但人类似乎只是呆滞地看着他,原本黑黢黢的漠然眼神中多了一丝不可思议。」
「用电影复仇的想法我很喜欢,就帮帮你好了。」
恐怖片的编剧连载的恶魔和人类的怪味小说这么写到:
「电影意外地大受欢迎。
只是在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恶魔。」
然而评论区却是清一色的不解:
「谁能告诉我一下原恐怖片编剧为什么开始写奇幻小说了?」
「同问。」
666.离别的
「台风在半岛以南的海面上向东移动,接近近畿和东日本。近畿和东日本的太平洋一侧和伊豆诸岛为中心可能出现大雨,泥石流灾害、暴风和巨浪也需要警戒。」
电视里播放着与此地无关的新闻,台风并没有打扰到这里的好天气,昨天,今天,甚至明天,都是晴天。
「为什么还放着电视啊?不搬走吗?」
「听邻居说是主人的习惯,给电视设置了自动开机,方便在这个时间收听新闻。」
「那就听完这段,等会再搬吧。」
似乎是领头人的家伙下了定论。身穿工作服的人们在这栋房子里进进出出,清点着房子里剩下的物品。它们之中,大部分会被丢掉,剩下的则会被挑出去,馈赠给和主人有关联的人们。毕竟有些东西,真的很难带走。
他举头环视了四周,不得不感叹:这样的房子,对于一个独居者来说真是相当宽敞,而且屋主人似乎还是个极简主义者,留了一整面空白的墙。
*
卧室里的工作人员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册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了灰,为了确认这是否需要留下,他随手翻开了一页。
似乎是一本相册,记录着一位女孩和父母的生活。相片的介绍小卡片上还留有三种不同的笔迹,不过可能因为保存不当,被水泡过,好在还能辨认。
“爱爸爸妈妈”
“我也爱你”
“爸爸爱妈妈筱”
「嘛,这个应该挺重要的。」
工作人员轻手轻脚地阖上相册,将其放入了标着「留下」的纸箱里。
*
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的客厅格外宽敞,阳光在地面上切割出一块,散发着相当的热度。
阴影中站着一只恶魔,现在他和那台还在播放的电视机已经变成这里唯二剩下的物件,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向着其他房间进发。
他在此地显得尤为突兀,在暖色的装潢中,似乎只有他是冷色的。没了家具,恶魔开始不知道该将自己摆放在哪里。
无一郎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他决定去阳台看看,那里大概率还没开始收拾。
纤长的手指拂过光秃秃的墙面,无一郎闭着眼睛轻手轻脚地走,一步,两步……等数到十步,感受到阳光照射到身上的暖意,便睁开了眼。
灰尘在阳光里沉浮,微风让绿叶摇曳,淡蓝色的牵牛花在夏日里肆意地开放着。
长着长长头发的恶魔胡乱地扒了扒被风肆意牵扯的头发,缓慢地行至摇椅边,蹲下,开口道:
「下午好。」
这家的主人在这里住几十年了。
她总喜欢给自己泡一杯热可可,然后躺在阳台的摇椅上,享受一会儿阳光。
这个习惯她也保持了很多年,医生也告诉她喝一点热可可对身体有益。
无一郎将手搭在摇椅的扶手上,就像他这几十年的每一个午后那样,用那双薄荷绿的眼睛,注视着椅子上的人。
「在寿命这方面,你真的比人类的平均弱了好多。」无一郎说。
今天的摇椅上已经没有人了。
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本月,女流棋士吉田筱被发现在家中去世,享年65岁。」
电视传来的女主持平静声音混杂进楼下遗物清理工作的忙碌中,如同死亡漠然地融进一个普通的夏日。
吉田筱死了,死在了一个午后。
*
「那时候,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恶魔起身在躺椅上坐下,种族的天性本让他对太阳浴并无好感,他只是想透过人类的视角,去看些什么。
*
6月6日。
无一郎跟在吉田筱身后,看着这位65岁的,在人类年龄里面似乎应该算是老年态的家伙走在下班的路上。心安理得地坐上了「老弱病残孕专用座」的吉田感叹着:
“真不知道65岁了,我还有班上,这究竟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恶魔无声地站在她身边,他对吉田筱今天工作的早退感到反常。
万物生长的季节,吉田筱却表现得相当疲惫。
终于到了家门口,迟缓的手指又只能笨拙地在包里翻找,知了的叫声不断地催促,她一边忍受着困顿的眼皮一边忍受着噪声,最后再因为老花眼,而摸索着往锁孔里艰难地捅去。
门打开了。
无一郎说了声:“我进来了。”
随后就跟着进了屋子。
初夏并不算炎热,可能是其他地区台风的原因。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将苍老的躯体摊开在阳台的摇椅上,像是在晒一张老旧的皮。颇有年纪的摇椅每一次晃动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电视里还在播报着不知道哪个地区的台风。
是的,吉田筱在今天就会死去。
对死亡尤为敏感的恶魔很早就察觉到了这点。同时,他也怀疑着吉田筱今天的请假,是不是也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
名为无一郎的恶魔不清楚他该如何面对这一幕,面对一位他熟识的人类的离去。
他什么也做不到,吉田筱看不到他了。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
恶魔曾经也惊叹于为什么吉田筱能长期稳定的看见他,人类明明只有在负面情绪的裹挟中才有一定几率看见不在一个维度的他们,并产生交集。
无一郎将手搭在了那只枯槁的手背上,虽然对方可能感觉不到。
现在吉田筱有点困了,松弛的眼皮拽不住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
“不要睡。”无一郎说。
摇椅上的人类喃喃着:“这种结局还是略显寂寞啊。”
“我在这里。”
恶魔一直在忿忿不平地反驳。
“是你看不见我了,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在这里啊。”
“这里。”
在生长,在枯萎。
生命的单行道上没有返回者。
只不过在那双浑浊的眼睛彻底闭上之前,某一个瞬间,似乎
对视了。
那双视线没有看着阳台上的蓝色牵牛,没有看着屋内,也没有看阳光。
他被看到了,就在短短的一瞬。
“好久不见。”
嘴唇的闭合间带着笑意,随后就全然闭上了眼睛,留下了呆站在一边的恶魔。
吉田筱死了,死在了一个午后。
*
「那时候,你为什么又可以看见我了?」
楼下的工人清理遗物时,叮叮当当的磕碰声不断地传到恶魔的耳朵里,不知是不是太阳晒久了,他有些烦躁。
电视的主持人依旧在喋喋不休地播报着。
「吉田女士15岁开始在棋界崭露头角,以女流棋士的身份杀出重围,并以其极具攻击性的棋风和头衔战时色彩明艳的着装风格获得了人们的关注。但在之前留下的采访中,面对镜头,她留下的话语并不多。」
「遵照其遗嘱中的内容,并不会举行葬礼,她已无在世亲属,决定将全部财产捐出,但不少业内人士等工作来往密切的人等还是相继来访。」
「xx报纸赞颂了吉田筱女士在将棋界,尤其是在女性将棋手在比赛中往往不被看好的当下,其作出的相当显著的贡献。」
这些盖棺定论的总述飞快地翻过了一个人的一生。果然,就算是拿汉字去写,恶魔的笔画也比人类多的多。
短暂。
这是无一郎听完之后的感想。
*
“你问我为什么被说像孔雀?”
吉田筱从衣柜里掏出几件相当鲜艳的衣服,作为展示敷衍地晃了晃,面色十分僵硬:“额,穿着问题。”
顶着示意”继续说下去”的目光,她似乎也只能如对方所愿。
“之前穿的太黑而且眼睛哭红了,被说是报丧女妖。之后就努力了一把,结果似乎努力过头了——变成花孔雀了。”
“你一定要问我当时为什么哭吗?”
吉田毫不介意地笑了出来,但没有给出答案。
不过,正因为这么短暂,所以在短短几十年的相处的只言片语中,他还是拼凑出了在那个暴雨天之前的,被吉田筱言辞闪烁过去的旧事
——三场死别。
四周坐满了着装正式,满脸肃穆的人员,收音设备,转播设备占据了其余的空地。哪怕女流头衔战并没有头衔战那么受关注,但也绝不是什么小场合。
棋手与棋手之间隔着一张棋台,她跪坐在一边,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场合,她本该紧张的。
这是头衔战,她本该紧张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盛满了她的口罩,就算她飞快地擦去,下一秒水汽又氤氲了她的眼睛。眼里的血丝甚浓,每一道泪水流经过的地方都被悲伤腐蚀了,带着难以忽视的疼痛。
她连父母葬礼上的丧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大雨倾盆,她的心变得潮湿,只能沉重地搏动。
「报丧女妖。」
那时的她在赢下比赛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
师父死了。
又是在她的比赛前。
她又一次失去了可以停留的地方。
这次,死亡似乎更加突然,像是一块没有感觉到就已经割伤了自己的石头。
只不过这个伤口伴随了她很久。
*
她搬了出去。
但把比赛的奖金的绝大部分寄给了师母。
但几年后,师母还是离世了。
寄过去的钱被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甚至分了一部分遗产给她。
像是在说:
“你也是我们的孩子。”
*
在一个下雨天,她输掉了比赛,她突然觉得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伞,没有钥匙。
就算现在仰起头来,眼泪也不可能留在眼眶里了。
就在那天,她和一只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恶魔对上了视线。
“诶,你能看到我吗?”
漂亮的恶魔轻声细语地问她。
*
可惜奇幻的故事并不一定有一个奇幻的结尾,人类终将老去,而恶魔依旧。
躺在摇椅上试图用人类的思维思考的恶魔似乎终于有了结论:
吉田筱害怕死亡,是一个死亡恐惧症患者。
恶魔很难界定自己心底现在莫名生发出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抱歉,原来最后一刻你是在害怕着的啊。”
电视的声音停下了,工人们似乎来清扫阳台了。
他也该走了。
……
……
……
1001.重逢的
无一郎跟最近的死神对了好几次的账目,吉田筱确实没能对地狱的人口增长作出贡献,她似乎干了不少好事,被判定上天堂了。
“啧,解决地狱人口问题应该让人类少繁殖一点啊。”
无一郎散发的不爽气息让地狱的工作人员差点把他登记成他哥哥。有一郎陪在自己家弟弟的旁边,罕见地沉默。
他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到底和人类做了什么约定,上了天堂的人怎么会下地狱呢?难不成要历经一场逆转的裁判?
*
不知道天堂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拿天堂的时间和人间换算,然后再拿人间的时间和地狱换算,可以得到天上一天,地狱里会经过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
好在,恶魔十分擅长等待。
*
“听说了吗?居然有人类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