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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虚虚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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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叔谒目光闪烁,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他轻咳了一声,坐到她对面。

酒炉烧得通红,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拿起酒盏,里头却是一汪再寻常不过的浊酒,不由轻笑一声,“请客吃饭,再不济也该用杏花村的汾酒。”

黄葭低头看着那洁白如玉的杯底,眼眸微深,“我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品酒。”

沈叔谒仰头一饮而尽,目光转向她。

他不禁哂笑,“你在部院也这样同人说话?怪不得连差事也没保住。”

“与这无关。”黄葭望向他,脸上的表情晦暗,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雨声淅淅沥沥,舱里安静极了。

沈叔谒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你今日来找我,是回心转意了?”

黄葭笑了笑,身子向后一靠,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狡黠,“往后十抽二,干不干你给个准话吧。”

沈叔谒冷哼一声,“你打发叫花子吧。”

黄葭只是笑,“我猜,王老头大抵是给你十抽四,这个抽分,你连进货的钱粮都拿不出来。”

沈叔谒一愣,不想她如此了解王叔槐的行事作风。

这番话也正戳中了他的痛处,来来回回已经近半个月,他拿着茶酒与账目上门软磨硬泡,那王掌事却是半点也不肯松口。

经商这么多年,沈叔谒一直奉行的是“多交朋友多开路”,遇上的同行彼此间也都有默契,生意能互惠互利,少有这么斤斤计较的铁公鸡。

此刻的他虽未必信得过黄葭,但他明白,在王叔槐那里,他永远也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利润。

想到这里,沈叔谒犹疑地打量着她。

前后两回见面,这位黄船师的态度一改从前,这里头若是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

他撇过脸,“我怎知你不是在诓人?”

黄葭的目光慢慢转向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开口道:“是人都有个关口,如今我确实急着用钱。”

她抿了一口酒,“先前去找那戏班子拿,也不过几十两银子,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沈叔谒目光一怔,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心里有了底。

薛俦那戏班子的人本是一伙放高利贷的江湖骗子,逼急了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

凡找他们拿钱,就是把刀柄递到了薛老板手里。

黄葭这么做,是变相地给薛俦纳了一个“投名状”,这么看,她是真的遇到了难关。

有这一重加码,沈叔谒安心了几分。

他自顾自倒了一盏酒,却并不打算松口,“就算我答应你,如今你也不是清江浦的掌事了,有什么好谈的?”

“如今不是,未必今后不是。”

黄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漫不经心道:“假若眼下我已经是掌事,恐怕沈老板掏空了家底也未必能从我这里讨得半杯羹。”

她顿了顿,幽深的眼眸直视着他,语气也沉了几分。

“都说奇货可居,沈老板纵横东南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吕不韦的魄力?”

沈叔谒微微一愣,只觉得她这句话里有着浓重的血腥气。

一阵漫长的沉默。

黄葭捧起碗筷,自顾自地吃起了饭,小桌上的酒酿圆子软糯可口,东坡肉肥而不腻。

酒炉冒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四下安静无声。

她知道,应该给沈老板一点思量的时间。

沈叔谒也正思忖着方才的对话。

他如今身在淮安,与部院、清江厂之人都不熟识,无法拿捏脾气秉性,要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谋求见面之机达成合作,实在太难。

非常之形势,必要用非常之手段!

他毕竟是个商人,商人走南闯北,靠的就是“欲求非常之功,无务为自全之计”的那份魄力。

想到这里,沈老板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向后靠过去。

“你开个价吧。”

她顿了顿,小酌一口,捧着酒筹的手指微微一颤。

缓缓抬起头,目光笃定,“一千三百两。”

沈叔谒的脸色猛地黯淡了几分。

他俯身向前,“可否再便宜些?”

黄葭白了他一眼,“买菜呢?”

他兀自坐着,一言不发。

黄葭放下碗筷,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十分有力,“拿了这钱部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疏通,最后落在手里至多几十两银子。”

沈叔谒笑了笑,眼神却变得警惕,“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卷钱跑了,一千三百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黄姑娘莫不是在诓我?”

他轻笑一声,神情却并不轻松,“再说了,我凭什么相信部院还会让你当这个掌事?”

听了他的怀疑,黄葭却无声地笑了,左手从包袱里拿出了一锭银子。

烛火熹微,照得银两熠熠闪光。

沈叔谒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葭将那一锭银子翻过来,背后赫然是部院的印。

这是部院的库银。

她翻出了包袱,拿出了一锭,又是一锭……

沈叔谒扫过一眼,足足有七百两银子!

黄葭神情庄重,目光炯炯,“这些就是几日前漕运部院的李佥事签发给清江浦的例银,你说这么大一笔钱,他缘何要给我?”

沈叔谒脸色凝重,直直地盯着她。

黄葭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实话告诉你吧,如今部院也是一团乱麻。那王掌事虽掌管着清江浦,可他毕竟是刚从市舶司过来的,在官场上人情复杂,其人还与故旧时有往来,而我离开市舶司已有七年。”

“你说,部院是信他,还是信我?”

虽是问句,她的声音却是笃定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沈叔谒眼眸微深。

听着船外雨声起起落落,他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平静异常。

对面的黄葭还是一脸的凝重,眼眸犹如一潭幽深的井水,“自从王掌事到了部院一味做大、铲除异己,清江浦上下早有怨言,他在账目上做文章,部院也有所察觉。”

沈叔谒面色沉沉,似乎在思量着她这番话的真假。

黄葭取下烧得通红的酒炉,浇了一泼水灭了炉子。

一缕白烟悠悠升起。

她沉下脸,声音郑重,“李佥事深谋远虑,为防着他捅出大篓子,所以把给清江浦例银的三成放在了我这里。”

话音已落,河上的雾气也拂过来。

朦朦胧胧的水色包裹四下,两人相对而坐,却一时看不真切。

沈叔谒知晓了这么多个中内情,看向黄葭的目光终于生出几分信赖。

只是,沈老板毕竟做生意多年,被东家、被朋友骗、被亲人骗,什么样的骗局都遇上过,他不得不慎之再慎。

可聊到这个份上,黄葭已然全盘托出,做生意不光要讲诚信,还要讲诚意,他要是再不答应,只怕会触了她的霉头。

犹豫再三,他仍未开口。

见他这副摸样,黄葭撇过脸。

倒了一盏酒,热腾腾的白气浮起,语气慢悠悠,“沈老板还是不相信我。”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沉闷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的震动。

“此事叫人难为。”

他说这话,目光却始终凝望着她,对面的黄船师正在用勺子剔去酒上的浮色。

近半个时辰过去,事情还没有谈成,可她脸上却也没有恼怒的神色,反而愈发坦然,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放下铁勺,一盏清酒放在他面前。

黄葭笑了笑,冲一边的长随轻轻抬手。

那长随即刻会意,推开了正对舱前的那扇窗户。

舱外,烟雨迷离,水色沉沉。

乐工都聚拢在甲板前,鼓手轻轻地敲击鼓面,低低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像闷雷;琵琶女弹拨着弦,双手却已经迟钝了许多。

曲调低沉下来,原本雄浑的曲子已经有些幽怨。

沈叔谒打眼扫过,看向黄葭的目光越发深邃。

他长久地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解,似是无奈,“这是什么意思?”

黄葭扫了一眼,嘴角一勾。

她起身,在长随的手心里放了几块碎银,“麻烦点一点人头。”

沈叔谒眸光微动,心中浮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诧异。

不一会儿,长随来报,船前乐工三十人一人不少,唯独少了那个坐在甲板上的老船家。

黄葭毫不惊讶,只“嗯”了一声,示意他退下。

沈叔谒眉头紧锁。

忽然,烛火闪动,却见中舱的窗上闪过一个人影。

他猛地一怔,转头看向黄葭,“那个人是来盯梢的?”

大雾四起,眼前一切都缥缈了起来。

黄葭叹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如今我身肩巨任,别说是你,就是部院也派人留意着我的踪迹。”

说完,她仰起头,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

沈叔谒一怔,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

显然,这位黄船师方才这一番作为就是想告诉他,她是完全处于部院监视之下,半分也动弹不得。

等他的钱到了她手里,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只是,在船上找出部院的眼线,这件事情的布置却有些微妙。

若是换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没有踪迹可寻,可如今到了河上,统共就这么多人,即便混在乐工、船家、长随之中,只要细细筛查,就一定能发现。

她是选好了这个时机,又任由眼线待在她身边,才让他彻底信服,可见心思缜密。

船外,雨下得大起来,接天的雨幕好像一张大网,网罗住了这方天地的人们。

沈叔谒缓缓放下酒盏,像是心中大石落地。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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