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ona办事一向有效率。一周后,公寓就归到了明岚舒的名下。她来送房产手续的时候,身后跟着家居公司的人。
沙发换成了羽绒填充的意大利品牌。卧室搬进了kingsize大床和纯手工定制床垫。新风系统做了升级后风量更大噪音更小。玄关挂上了亚历克斯.卡茨大尺寸的舞者画作。餐厅摆进了昆斯用不锈钢制作的紫色气球花雕塑。
Fiona说这些都是许生亲自挑的。
明岚舒看着家居收纳师进进出出。许绍恒只是偶尔留宿,但仍让人备下了全套起居用品,塞满房间的各个角落。大张旗鼓的,把这间单身女性独居的公寓,完全变成了他的领地——仿佛在宣示某种主权。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许绍恒说心里有她。明岚舒很明白这种喜欢更像是源于生理性的依赖,上位者的掌控欲。唯独不是因为爱。
爱是什么?明岚舒以为,是明确的未来,是不论贫富贵贱的不离不弃,是即使全世界反对的义无反顾。许绍恒不懂吗?他有过热烈的初恋,他向丁咏清求过婚。很显然他知道一个女人最需要什么样的感情。
明岚舒指挥收纳师,把挂在衣帽间的西服套装重新换了位置。许绍恒那些高级定制的黑白灰间插地挤在她五颜六色的裙子中间,颇有些屈尊降贵的憋屈。
这种恶趣味,令明岚舒的心情短暂地畅快了几分。
******
天气渐渐转暖,街边的柳树抽出新芽。
明岚舒受Celesté的邀请,赴巴黎观看高定秀。这一趟,她不仅是Celesté官方唯一邀请的内地艺人,还被安排与设计总监Chia见面。
众所周知,Celesté对全线代言人的考察尤其严苛,并不是当红就能入选。不仅考察期长,还必须有Chia的首肯。他是Celesté巅峰的缔造者,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大秀之后的第二天,明岚舒见到了Chia本人。这位法国设计师一如媒体报道所写,墨镜遮面,不苟言笑。他用英语跟明岚舒聊天,问她喜不喜欢这次大秀,又问她喜欢哪件作品。
要打动这位高冷的大师,明岚舒不觉得谄媚的恭维有用,大谈特谈时尚理念未免又流于浅薄。明岚舒实话实说了自己的理解,然后说带了礼物送给Chia。
一本小册子,里面都是明岚舒自己拍的照片。空旷的山谷,凋落的栀子花,片场阴影中等待的演员,光线拉出的条纹,流浪猫,派对,各种神情迷惘的脸,空的啤酒瓶,浮动的云,一些建筑。
Chia翻看这些照片,它们粗糙得像不经意间的随手一拍,不抱任何观点,却具备强烈的现场感,有重击人心的情绪。Chia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被人群镜头簇拥着的自己。
Chia看了一阵,问明岚舒:“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昨天,大秀结束以后。”
明岚舒说完,看到Chia点了点头。她看不见他墨镜下的目光,但听得出他的语气饶有兴趣:“明小姐,谢谢你的礼物。作为回赠,我也送你一套我的摄影作品。”
两日以后,Celesté在全球官网上登出的一条配图新闻,被营销号搬回了国内:【时尚皇帝Chia亲自掌镜为中国女演员明岚舒拍摄Celesté最新一季广告。Chia描述他镜头下的明岚舒:“她非常美,而且很自我。她对镜头的天赋,让每个回眸都有强烈的故事感。】
照片上的工作现场,是Chia私人工作室那个著名的空中花园。明岚舒恣意站在阳光之下,裙摆飞扬。Chia手里举起相机,对她比出了大拇指。
国内的媒体和网友一片哗然,#Chia明岚舒#上了热搜。
【我去!有生之年】
【科普一下,Chia也是专业摄影师,他在全球办过摄影展,还出版过个人摄影集哦。不过,为明星拍广告,这还是头一回】
【好奇他怎么会拍明岚舒?】
【肯定不是花钱请的。他这种级别的,除非自己想拍,否则绝对请不动】
【感受到时尚大帝对明明的宠爱了】
【这么看来,明明是不是就快拿下Celesté的全线代言人了?】
拍摄的间隙,明岚舒拿出手机看到了网上的热闹。她滑动屏幕看热搜底下的评论,想起临出发前,柏原问她:“你怎么确定Chia看到影集会感兴趣的?”
“我不确定。”明岚舒说:“但我看过Chia在访谈里说,摄影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我刚好学了点皮毛。”
其实是有赌的成分。万一Chia觉得她在卖弄,万一Chia不喜欢她的作品,但总归要试一试。艺术家讨厌平庸,Chia这种天才尤甚,于是明岚舒决定用与众不同的方式吸引他。
影集里的每张照片,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既有她对时尚的理解,也能看出她对摄影的热爱。与其夸夸其谈,不如让Chia直观地看到她的态度和才华。
还好她赌对了。
此时,有工作人员过来指点下一个场景的拍摄机位,明岚舒收起手机换上微笑认真地听。
终于在中午十二点前,最后一组场景拍完,明岚舒与Chia拥抱告别。
脱离了Chia的视线,明岚舒的身形松弛下来,蜷进车后排的座椅里。因为要提前化妆做造型,她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刚才在Chia的镜头下,她表现得从容洒脱,其实神经绷得很紧。现在放松下来,困意也随之而来。
“今天还有行程吗?没有的话,我要一觉睡到明天。”
柏原在副驾扭过头,颇为同情地看她一眼:“恐怕不行,下午你得接受《Mystic》的采访。”
出国一趟当然不是为了玩,明岚舒无话可说。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柏原忽然想起来:“摄影师临时换成周澍了。”
明岚舒一怔,反问:“周澍?”
柏原没料到明岚舒这种反应:“怎么了”
《Mystic》女刊二十周年特辑推出特别企划,评选六位年度人物作系列访谈。总编万炜文很重视,方案早在三个月前就敲定,六位女明星合拍的封面也已完成了拍摄。
考虑到Celesté是这次周年刊的金主,明岚舒的专访特意选在了大秀期间。但原定的摄影师却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参加专访拍摄。
周年刊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万炜文把国内的一线商业摄影师细数一遍,最后亲自去请周澍救场。
去年周澍替奥斯卡影后玛利亚.丹琪拍的一组照片,登上了《Mystic》英国版封面,如今在时尚圈的地位再度飞升,不少艺人以能被他拍为荣。
所以柏原诧异:“你不想让周澍拍?”
明岚舒只是意外。但转念一想,都在一个圈子里,碰到是迟早的事。
她其实很喜欢同周澍聊天,因为对艺术有相似的审美和见解。他们会给对方发自己拍摄的照片,彼此分享看见一副好作品的心情。
但酒店监控照片那件事之后,明岚舒故技重施,不再回复他的任何信息。在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后,周澍大概有所察觉,再没联系过她。
明岚舒猜测周澍应该知道拍摄对象是自己。既然他愿意来,那么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明岚舒安静地垂下眼眸:“没有,周澍很好。”
二十分钟以后,车载着明岚舒回到酒店。一进房间,秦霜就马不停蹄地帮她改妆容换衣服。
巴黎时间下午一点,《Mystic》杂志的主编万炜文来了,带着主持人、摄影师、编辑、助理浩浩荡荡一众人。采访选在套房的客厅,工作人员布景、架设备一通忙。
明岚舒走出房间时,看见周澍正在指挥助理打灯。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蓝色牛仔外套,眉眼唇鼻依然是干净的少年气。倘若他去当演员一定会很红。
明岚舒收回目光前,周澍从相机后抬起头,视线投了过来。眼神刹那间相碰,周澍朝她点头,轻轻笑了一下。
明岚舒脸色微红,若无其事地看向另一边。
几乎是一瞬间的细节,却被柏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一边与万炜文沟通采访提纲,一边用不动声色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
正式采访的过程中,两台摄像机不同机位同步视频录制,周澍也时不时抬起相机按下快门。
访谈的主持人曾经做过社会新闻记者,很会引导,让有深度的谈话在一种轻松闲聊的氛围中进行。聊了明岚舒与Chia的合作,聊了她对时尚的看法,也聊了她的电影角色。
采访快要结束时,主持人说:“我们知道你拍《天净杀》的时候被折磨得很惨,但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很完美。所以,你觉得演员是痛苦好还是安稳好?”
明岚舒想了想,说:“对创作来说,每个人都有适合的方式。有的需要困境激发斗志,有的要足够的安全感才能全情投入。”
主持人问:“那么对你来说呢?”
明岚舒笑了:“拍戏吃点苦没什么,但生活里还是不要了。当然,如果不用吃苦更好,安定是很好的状态。”
主持人也跟着笑:“这是你今年的愿望吗?”
“对,是我一直的愿望。”
采访录制结束,万炜文请明岚舒移步到室外拍照。
巴黎的午后,天空湛蓝。花园里浮动着浓郁的花香,早樱、紫藤、玫瑰、鸢尾、郁金香、虞美人开得正热烈。阳光、喷泉、草坪、穿白色衬衫裙的女孩。周澍的镜头自上而下,让法式浪漫在这一刻具象化。
柏原有种感觉,周澍似乎知道明岚舒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最有表现力。而明岚舒则能心领神会周澍寥寥几字的指令,并以最自然、最贴切的方式诠释他想要的氛围。
比如,他说:“笑一下。”她便微微牵动眼角,蔓开浅而柔和、淡而妩媚的笑意。
比如,他说:“看着我。”她便轻轻扬起下巴,露出倔强而伤感、桀骜而破碎的眼神。
堪称天作之合。
等到送别《Mystic》的人时,柏原主动夸周澍跟明岚舒配合得特别好,有意与他有更多合作。
周澍一口应下:“如果不是岚舒帮我,恐怕我也没有今天。”他笑着当着众人,说起当初邀请明岚舒当模特帮他拍参赛作品的事。
明岚舒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连忙摆手:“周老师谦虚了,我们是朋友。”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说难怪这么有默契。
柏原也笑着附和:“原来是这样。”
但是等人一走光,柏原就蹙起眉头瞧着明岚舒:“这个周澍喜欢你。”
明岚舒静息几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不喜欢他。我只当他是普通朋友。”
******
国内时间晚上八点过,荣记酒楼大堂内人声鼎沸,服务生端着托盘脚步匆忙,食客们在杯盘交错间高声谈笑。
荣记的总店在港城,始创于民国。百年金字招牌加上口味地道,使得京州这家分店常年人气爆满,不提前预约根本等不到位置。
不过,对于荣嘉航来说,自是不用。荣记是港城荣家的产业之一。酒楼早早接了通知,这位荣家小少爷从濠城过来,今晚带朋友来吃饭。他虽对家族经营没兴趣,一心只关注超新星和小行星,酒楼却绝不敢怠慢。
等荣嘉航带着丁咏清从车库电梯直达顶层包厢,经理亲自相迎,躬身问好引他们入座。
有别于大堂的市井烟火气,包厢的装潢走的是古典雅致风。红木圆桌的边缘雕着细密的缠枝纹,座椅是寻来的民国老物件,椅背镶嵌精致的银饰。沉香从铜炉中袅袅升起,在空中浮起一层浅淡的烟霭。
经理捧着餐单请荣嘉航过目,询问是否走菜。荣嘉航对着经理吩咐再等等,目光却看向丁咏清:“Charles马上就到。”
丁咏清脸色瞬间变了:“你约了他?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还会来?我也没事先告诉他。我想,你们需要一个机会把话说开。”
“他不想见我。”
回国两年多,如果想见,何至于唯二的见面都在商务场合,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客套话,蜻蜓点水地喝一杯应酬酒。年会上的解围,也不过是出于他一贯的绅士风度。甚至那天许绍恒提前离开,连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
丁咏清的声音发紧:“Charles的脾气你知道,他最讨厌被安排。”
荣嘉航神情自若:“但他也不会当场让人下不来台。既然是我组的局,要骂也是骂我。”
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包厢的门由服务生从外面拉开。
许绍恒走进来的时候,表情并不比丁咏清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