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喝了几十坛酒的老祖步伐虚浮,夕阳在他混乱的脚步中渐渐散去。
招新临近末尾,这段时间内,只要确保那几个长老能在灵山找到自己就行了。
已然入夏,这时的灵池可是个好去处,此时不去,待到新人加入,那都寻不得一处清静的地方。
脑海中这样想着,下一秒他就瞬身到灵池附近。
去灵池,不走一遍这灵池独有的竹林小径怎么行?
灵池境内栖息着许多灵兽,为了不惊扰它们,云莛桉特地下令此处不可有过多灯火,一些不利于灵兽的术法在此地也被禁用。
上一次来这里散心许是七百年前,经世许久,此处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零星。
不知从哪拿来的酒,他提起就是一顿猛灌,饮完来不及擦干嘴边的酒水,低头就瞅见不远处的灯柱下站了一个人。
瞧着身姿,是一名少年。
只可惜烛光昏暗,他看不清这名少年的脸。
老祖开始埋怨自己立下的规矩了。
本就心烦,此刻更烦了。
他将酒坛甩到旁边的草地上,任由酒水流出,自己则慢慢地向前走。
与少年擦肩数步后,后者侧过脸,轻笑出声。
“师尊独自夜穆,未免也太无趣了,可否让弟子同游?”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云莛桉心间的乌云散开大半,却依旧慢慢地往前走。
“那你还不快跟上?”
突然想到他还欠了自己一杯拜师茶,步子又加快了些。
“弟子也想,只可惜弟子有些看不清。”
听到他这么说,云莛桉顿住了,他记得这小没良心没有夜盲啊,难不成是闭关闭的?
“看不清就多吃点鱼。”
说完就撂下风离独自往前。
凉,云莛桉这是认为自己夜盲不打算带他一起走了吗?!
他转过身,神色焦急,在昏暗的环境下,他眯着眼努力辨认着云莛桉的背影。
向前走了几步,背后是昏暗的灯火,前方是郁郁竹林,他立在灯火顾及不到的地方,模糊的视线中没有他想见的人。
一根金线伏地迎面而来,趁风离恍惚时缠上他的手腕。
不一会,右手不自然的抬起,上一秒还在懵圈的风离,瞬间明白这是谁的手笔了,他顺着金线小跑着,直到视线里有了熟悉的背影他才慢慢停下。
云莛桉在等他。
“弟子愚钝,怕是已扰了师尊雅致。”
前者还在往肚子里灌酒,听见风离的声音,向前迈步:“那你走?”
风离没有回话,只是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二人就这样一直走着,谁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正当风离欲向前迈步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这才反应过来前方等着他的只有冰冷的池水。
“还往前走?”走路不看路,这是真看不见了?
他仰头去看云莛桉的脸,看不清,映入眼帘的,只有模糊的五官。
为了避开视线接触,他只看了一瞬。
“太......震撼了,仅凭一眼,此地就将弟子折服,令人惊叹。”
欲盖弥彰的味道有些浓。
云莛桉没有回话,而是松开手向前走去,眼看就要踏入池水,眨眼间他就踩进了一叶小舟,然后立马倒下瘫在里面。
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抬头看见风离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他双眉一耸:“站着不动干什么?难道说我的船很脏吗,还是说我很脏?”
“师尊未曾发言,弟子怎敢冒昧?”
听此,云莛桉哑声失笑,抬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捋。
风离猛然意识到金线还缠在手腕上,可是已经晚了。
下一刻,“木头”就踉踉跄跄地迈步走来,上舟时不慎被绊住,倒在云莛桉怀中,他连忙起身,想要站起来,却被云莛桉抓住手腕。
刚直起的腿,又被迫弯下。
张嘴欲言,谁知云莛桉勾起他的下巴,歪着头,嘴角微扬,神色魅惑。
“我一直都很想问,”盯着风离发红的眼眶,“你去寒渊干什么?”
一句话将风离拉回现实,他垂眸偏头,急忙起身,任由云莛桉的手停在空中。
“弟子来划水。”
说着挑起竹竿朝岸上一撑,小舟摇晃着,朝着池心缓缓行去。
声音带点颤音。
云莛桉神色如常,心底却是微凉。
这就要哭了?上一世那么凶干什么吃的。等等,不对,难道他处理错人了?那岂不是成全楚尧那小子了?不对不对,不应该啊。
那这......还要不要继续问?
时间证明,他没有追问下去。
风离断断续续地划了一个时辰,期间有几次险些撞上池中矗立的石峰,都被云莛桉不动声色地换了方向。
瞅着离池心也不远了,云莛桉放下手中的酒壶,叫住风离:“不要太深入,此处就可以了。”
后者听话地放下竹竿,规规矩矩地坐在云莛桉对面。
他眉尾微扬:“真不愿说?”
没等到风离的回答,对方递给他一件外衫。
不用摸,光是看一眼他就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
他愣了愣神:“你去寒渊就为了这个?”
风离腰板挺得笔直,双眉紧蹙,似是在忍耐着什么,声音却十分平稳。
“弟子出关后,听闻师尊每逢换季便觉天寒,冬季还不喜添衣,偶然得知冰蚕丝制衣,冬暖夏凉,也比平时的衣物保暖,刚好弟子闭关的位置离寒渊比较近,想着顺道,便取一些为师尊分忧,师尊若不喜,此刻丢入池中便是。”
此时云莛桉已经坐直了。
“只是顺路?”
一字一句,没有怒意。
“只是顺路。”
字字清晰,并未胆怯。
“当真?”
“不敢有假。”
没假?别说他了,就算是瀛刻那个二愣子也不会信。
没有戳穿,他伸个懒腰,又恢复成方才躺着的模样。
他们注视着彼此,双双无言。
良久,云莛桉神情松动。
“请原谅我。”
这时,舟的一侧有几条鱼跃出水面,又从另一侧潜回池中,期间掀起大量池水,小舟也摇荡不停。
云莛桉快速护住怀中的外衫,再抬头时,眼前并无风离的身影。
而在池水中,因为鱼出水的声音与云莛桉的声音混在一起,他并未听清,同时还被溅起的池水浇进眼睛,就算迅速闭眼,也是来不及了,在瞬息间,彻骨地严寒与剧烈的疼痛传入脑中,他来不及调整呼吸就落入水中,随着鱼群,向池水深处坠去。
一根水柱从池中涌出,云莛桉站立在顶端,他怀中的,是唇色惨白的风离。
他抬手按住风离的脸,又迅速松开。
不是,白成这样,他差点就以为自己抱了具尸体,上一世也没这么白吧?
瞥了眼怀中人的嘴唇,老祖破天荒地蹙紧双眉。
嘴比脸还白,这是拖了多久,活了几十年干什么吃的?
他将体内的灵气往上移,然后低头,吻住了那张苍白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