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悬浮的天阶，四周不满黑色嶙峋的岩石，在光照下泛起诡异波纹，虞今朝孤身站在天阶前，打量着眼前的天阶。

片刻后，她抬脚朝第一阶迈了上去。

“别动！”祁天阙的精神力如蛛网裹住她神识。

然而石阶上的黑雾已顺着她裙裾攀援，万千枯骨般的手指骤然攥紧脚踝，时空在刹那间扭曲，两人出现在一座破庙之中。

檀香混着血腥味刺入鼻腔时，两人正蜷在斑驳的韦陀像后，身上的锦衣破损，沾染着各种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虞今朝看着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怔后如梦初醒般地抖了抖，但很快收敛了情绪，对祁天阙道：“你怎么过来的？”

这天阶在修真界不算稀有，人们常说修道便是修心，所以很多宗门都会安排类似心魔幻境的东西来历练门下弟子，这天阶就是其中之一，常被成为——心相天梯。

心魔历练本就是私人的东西，所以传送来的修士也该互相独立才是。

祁天阙表情有些异样，像是在思考怎么解释才好，最后还是选了最言简意赅的方式，“那天阶好像把我当做同类了，不让将我引我心魔幻境。”

“嗯？”纵使见多识广的虞今朝，都得花些时间来理解这段话。

这种心魔幻境寻常都是由天然形成的道法支撑，道法遵循自然，只会认遵循规律而生的天道为同类，若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便还剩下一种幻境，乃是邪气支撑，这种幻境不为历练修士，只是想让修士道心破损，堕入邪道。

“祖龙之境里有邪气？”

祁天阙指了指绸带，“我试过了，那些岩石里面的力量就是邪气。”

“谁带进来？还是说...”虞今朝的表情愈加凝重，“神武国里有人已经同邪种合作了？”

神圣应龙乃是创世神，力量天生与邪种相克，祖龙之境乃是祂的道场，所以邪种凭借自己入侵这里，断无可能。

“被带进来的可能性很小，若想构建如此庞大的心相天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若是后者，那便更加危险了。

能接触到祖龙的人必定位高权重，神武国里寥寥无几，又是故意设局，如今他们已入祖龙之境，便是请君入瓮，若不继续探索前进，就只能被永远困在这里。

“你想怎么做？”虞今朝望向祁天阙，他眼底暗芒流转，想必已经有了想法。

祁天阙指尖轻叩佛龛，木屑簌簌而落，“我身负邪气之事情，知者寥寥，若此事背后有人捣鬼，要完全掌控祖龙之境，必以邪气布阵，此处幻境邪气浓郁，定是阵眼所在。”他顿了顿，“我登顶时见一古钟，破幻境登顶者可敲钟明心，我若借钟声传播灵力，便可将力量无声无息埋于此处，一旦幕后之人发作，我便能先破一阵。”

他的声音渐低，虞今朝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破心魔需直面至痛，他明知她从前苦痛，却还要求她率先击破心魔。

“我去。”她轻声说。

祁天阙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她总是如此，在抉择面前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置于最后，好像什么痛苦都能全然吞下，他还想说些什么，庙外突然传来金铁相击之声。

虞今朝身形微颤，她死死攥住袖口，指节发白，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祁天阙默默退后半步，这是她的心魔幻境，需要由她独自处理突如其来的情绪，而他要做的只有默默的陪伴，在她需要的时候再出手。

打斗声渐歇，虞今朝扶着斑驳的佛像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她停在门槛处，指尖触到门框上经年累月的裂纹，仿佛在触碰记忆中的伤痕。

庙外，血色浸染青石，几具狰狞的尸身横陈，伤口处邪气四溢，整个破庙被屏障保护着，外面肆虐着的邪祟徘徊游荡，始终找不到能够入侵的位置。

在这片血色中央，一位红衣夫人拄剑而立，她的盘发略有些乱，几缕青丝垂落颊边，却在转身的瞬间绽开笑颜。

那笑容如此熟悉，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春秋冬夏，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阿朝。”她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让人心碎，“过来。”

虞今朝几乎是跌撞着冲出庙门，却还是嫌不够快，直接跑了起来，一头扎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兰花香沁入鼻尖，这是她在无数次心魔幻境中，都未曾感受过的真实温度。

“阿朝。”夫人被她的冲劲撞得后退半步，却笑得愈发温柔，她抬手轻抚女儿的发顶，“我的小阿朝，都长这么高了。”

“我都十五了。”虞今朝将脸埋在母亲肩头，声音闷闷的，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危险却心安的年岁。

“十五了啊。”夫人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远方，“还会再长高的。”

“会的。”虞今朝乖巧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母亲袖口的绣纹。

“是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也为她高兴道：“长高好，长得高高壮壮，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虞今朝皱眉，声音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执拗，“娘不是说会一直保护我吗？”

“可你长大了呀。”夫人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儿时哄着她入睡，“天冷要添衣，饭要按时吃，病了要吃药，不准硬撑，境界突破不了也没关系，打不过就跑，躲起来慢慢活，只要活着，总会好的。”

“娘——”虞今朝拖长了音调，像小时候一样撒娇。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夫人笑着摇头，“又要嫌我啰嗦了。”

虞今朝稍稍退开些，却仍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她细细描摹着母亲的眉眼，指尖轻轻抚过那颗熟悉的泪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仿佛想要将她的音容样貌深深刻进灵魂里，“我怎么这么笨，都快记不清了...”

还有耳畔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她幼时顽皮留下的，娘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像是月牙的弧度，她喜欢涂浅色口脂。

原来记忆中的母亲，早已和真实的她有了偏差。

“再同我说几句吧。”虞今朝的表情皱着，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

夫人抬手想替她拭泪，却忽然僵住，她的指尖泛起黑气，后腰的伤口传来剧痛，邪气朝外溢出。

“今朝，喜乐便好。”

话音未落，两人的眼泪同时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落下，情绪倾泻而下的瞬间，任凭什么都抵挡不住，虞今朝偏头主动蹭上了夫人的手。

“会的，我会的。”她看着夫人指尖的黑气迅速蔓延着，不由加快了语速，“我都会做到的，你要宽心，不要再记挂着我了。”

夫人张开双臂，笑容温柔，“再抱一次吧。”

虞今朝乖巧地重新窝进她怀里，祁天阙靠在门后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忽然夫人暴呵一声，“动手！”

祁天阙瞳孔骤缩，荆棘之剑穿透了夫人的胸膛，而剑柄，正握在虞今朝手中。

虞今朝抱着渐渐冰冷的躯体，缓缓跪坐在地，夫人的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仿佛只是倦极而眠，她以灵力撑起屏障，为母亲挡住漫天大雨，自己却迎着漫天的雨水抬起了头，满脸落下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热泪。

“虞夫人！”远处传来惊呼。

“滚！”今朝猛地回头，灵力如怒涛般将那人掀飞。

她盯着撞在庙门上的男子，眼中燃着令人胆寒的火焰，逐字逐句道：“她不是虞夫人，她叫梁梦秀！”

雨声渐大，淹没了所有声响，这段故事，终将随雨水渗入泥土，消散无痕。

回到现实，虞今朝望着眼前蜿蜒的天阶，目光有些恍惚，祁天阙默默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神识如古井无波，道心澄澈如镜，其实她早已不需要安慰，只需要一个支撑，让她继续前行。

片刻后，她的情绪归于平静，毫不犹豫地迈上第二级台阶。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九十九个...

每一级台阶都是一场生死，他们在绝境中挣扎求生，却又平静地接受死亡，末世之中，人人都渴求解脱，却又心有不甘，就像是提刀终结他们的人，手起刀落的选择，大家都是一样的艰难。

“他们不一样。”站在天阶的尽头，祁天阙道，“没有人试图蛊惑你。”

虞今朝垂眸俯瞰，每一级台阶都承载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敢于直面绝境的人，怎会甘心沦为幻境中的傀儡？”

她摘下发间枫叶，指尖凝聚出一道璀璨灵力，“他们首先是自己，才是之后的任何身份，只要他们还认可自己，就不会被任何身份所同化。”

灵力化作万千光点，带着石阶上残留的执念，缓缓消散在天地间。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虞今朝转身走向古钟，素手轻叩，钟声如涟漪般荡开，山体随之震颤，无数天阶在云雾中显现，修士们或攀至山腰，或刚刚启程。

借着钟声，祁天阙的灵力传播了出去，因为带着邪气的裹挟，毫无痕迹地融入了各个天阶旁的岩石之中。

突然，未化解的天阶剧烈震动，化作万千心魔妖邪，它们嘶吼着扑向修士，面目狰狞可怖。

慌乱间，钟楼顶端浮现一道仙影，衣袂飘飘，“取清心露化解心魔，方能抵达下一个关卡。”

话音未落，一汪金潭凭空显现，潭水映着天光，泛起奇异波纹，有修士迫不及待地伸手舀水，可金光还未离潭便已消散。

诧异间，仙人之影再次道：“以道心为引，采集霜花盛露。”

众人这才发现潭边生着一片金色霜花，花瓣剔透如琉璃，在风中轻轻却岿然不动，修士们纷纷采摘，将清心露洒向心魔。

心魔消散的刹那，山巅传来龙吟，声浪震得潭水沸腾，霜花纷纷离枝，化作流光飞向龙吟之处。

潭水卷起千层浪涛，朝着所有人迎面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