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阴沉，已是多日未见阳光。

昏黑的苍穹乌云密布，压得人兽都透不过气来了。

敖知星颤抖着雀喙轻触怀中幼妹尚有余温的尸身，小朱雀金红色的翎羽正在飞速褪色，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抽取生灵的颜料，远处玄武族领地上浮起万千荧光——那是垂死的幼崽们在释放最后的精魄。

“再这么下去，各族健康的幼崽也都会死的。”道元蹙眉道。

虞今朝摇摇头，“不会再有以后了。”

她尾尖的灰气已经发展成溃烂的疮口，即便体内的灵气一遍遍冲刷，也无法复原。

“把修士们都叫回来吧，不必待在族群里了。”

他们站在高山上，以灵力发出信号，四面八方不断有各种神兽朝这里赶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

建木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树叶的沙沙声好似悲鸣夹在风中游荡，当风带着那悲鸣直冲云霄的那一刻，建木所有的叶子在一瞬间掉落四散。

虞今朝的龙爪随风抓住一片，那叶子却在她爪心化作齑粉。

第一道裂痕在天际绽开时，混沌罡风裹挟着燃烧的星辰碎片坠落，青龙镜潭千顷碧水瞬间汽化，升腾的白雾中，狰狞的焦炭痕迹遍布大地。

莫星渊和荆九白同时上前，白虎和寒霜虎真身齐声咆哮，击碎朝他们而来的星辰碎片。

“结阵！”道元白泽真身上前，佛光自犄角涌出，修士们齐齐以兽身掐诀，灵力交织成淡金色穹顶，星辰碎片纷纷砸落屏障之上，裂纹如蛛网蔓延，又被迅速以灵力修复，映出屏障内众人惨白的面色。

这并非是可以对抗的力量。

整个上古陷入一片恐慌，无论是神兽还是未开灵智的灵兽，全都在四散逃命，躲避着天灾。

屏障外的神兽嘶吼呐喊，屏障内的修士静默无声。

他们并非无心无情之人，三个月的相处足以让他们了解自己所在的族群，结识伙伴留有回忆，但此刻大梦初醒，他们不过是异世而来的魂，为唤醒神龙而来。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远眺，黑黝黝的圣山依旧静默，没有丝毫反应。

“不准慌！”爆裂声中一道清透的声音，如同天音传遍整个上古，所有神兽都为止一震。

“护住幼嗣！所有成年神兽来建木随我抗劫！”

建木顶端爆发出刺目白芒，一道身影银发翻飞踏空而来，每一步都绽开冰莲，祂的身后跟着四神兽的族长，所有兽的眼中都燃烧着决死的焰。

可在苍穹的裂口之下，无论是多么庞大的神兽，都变得无比渺小，它们的眼中闪过恐惧，却没有兽后退一步，因为后面是他们的幼崽，是族群唯一的希望。

白光拔地而起，首当其冲击碎落下的星辰碎片，迎着苍穹而上，祂的身后是数不清的各色光晕，所有兽都竭尽全力。

苍穹的裂口还在不断扩大。

“以身为引，祭山河！”绝望之下，白影再次发出声响。

只见一朵巨大的冰莲在高空绽放，白色虚影立于冰莲中心，法印在双掌间浮现，风鼓动着祂道袍的广袖，星辰震动间，祂的身躯越涨越大，整个身躯撞向了裂缝。

脚下群山崩裂，身前星辰坠落不断，碎片巨大的冲击试图穿透祂的身躯，可祂燃烧的力量巨大，竟将碎片化作了雪，透过祂的身躯后，只如雪片轻柔落下。

虞今朝伸手接了一片，看着雪片上隐约的灵力纹路。

“下雪了。”她声音轻柔，宛若踏上初雪后的第一声碎响。

祁天阙同她对视的瞬间，精神力瞬间覆盖住她的神识。

影月狐族的助益天赋，在此刻倾尽与她。

她仰天长啸，龙吟裹挟着狐族秘术直冲九霄，建木残骸应声爆发出青玉光柱。

“跟上！”赤昭翎的朱雀真身燃起涅槃火，双翼掠过处焦土绽开红莲，道元以白泽角刺破云层，佛光凝成通天阶梯，修士们踏着金光前赴后继。

天穹裂缝已扩张至百里，溢出的混沌之气仍在疯狂撕扯边缘，古山神银发尽白，掌心法印龟裂，祂撑着苍穹，悲悯地看着远山。

“还不够，还不够啊！”祂念叨着。

但祂的身躯已经逐渐开始变得透明，巨大的身影融成一块天幕，随着各族神兽力量的注入，这块天幕在不断扩张覆盖。

祂在补天。

可即便如此，天幕扩张的速度仍旧赶不上苍穹的裂口，所以人兽只能不计后果地送出自身的力量。

最开始是灵兽们，耗尽了所有力量，只是“啵”的一声后，便化作了风中的光粒，紧接着便是修为尚低的神兽们，战场中的身影不断的减少。

苍穹之下，绝望无处遁形。

白虎族长率先发出叫声，虎啸山林见与天柱一般的青龙长老携手，一同冲入苍穹后无形，随着它们的牺牲，天幕暴涨了一大截，紧接着玄武长老献祭，龟甲撑住天幕掉落的趋势，朱雀长老的翎羽燃成火流星，在裂痕处留下最后一朵灿烂的花火。

修士们的兽形开始褪色，纷纷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因为太多的牺牲，战场中遍布劫灰飘荡，这是衰亡的信号，在场所有人兽的气势都开始衰落了下来。

“全力以赴，哪怕是死。”虞今朝喊了出来，哪怕是人形，她仍旧义无反顾地冲上了苍穹。

就在她与补天天幕并肩的时刻，沉重的锁链声响起，应龙万丈金身破云而出时，所有误解豁然开朗。

原来祂并非自由。

祂巨大的身躯上缠绕着无数道天道的枷锁，那是真神的力量，这位创世神因为坚持留在上古，而受到了神明的限制。

此刻祂竭尽全力冲破了枷锁，剥落的枷锁碎片映着修士们的表情，当最后一根锁链断裂时，应龙金瞳淌出血泪，龙爪握住建木残骸朝天怒吼：“此世当由吾来终结，汝给吾滚回去！”

应龙的龙尾横扫而来，将天幕揭开，离开裂口的天幕重新变回孩童模样，脱力坠落的瞬间，被龙尾甩入虞今朝的怀里，两人碰撞着一起朝下坠落。

“神龙。”虞今朝缓缓启齿。

神圣应龙微微偏头，巨大的竖瞳盯住她，两个瞳孔对视的瞬间，坠落忽然变得很慢很慢，无数记忆的画面纷至沓来，画面极为模糊，甚至看不清那些记忆里的是人还是鬼。

但无一例外，都是痛苦煎熬的感觉，好像祂从未得到过自由。

“你不想守护吗？”虞今朝透过那些画面，忽然生出这种怪诞的想法。

祂放弃成为神明的机会，留在上古，又放弃上古毁灭后唯一的飞升机会，留在现世，可是祂很痛苦，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的。

鬼使神差地虞今朝朝他伸出手，手腕处的冰莲自然地飞了出来，轻飘飘融入应龙的额间，祂好似被点亮的世界，眼眸闪烁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回头冲向了苍穹。

“神龙！”“老龙！”两道声音齐齐惊呼。

虞今朝清晰地看见了苍穹之上出现一道封印的痕迹——九天神钉。

封印在神武国龙脉上的九天神钉，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刻上古的苍穹之上？

两人坠落在祁天阙硕大的尾巴上时，天地间爆发强光，万物在这片光芒中失声。

当众人再度睁眼时，苍穹的缺口消失，天地恢复原本的面貌。

“是成功了...吗？”修士们怔怔望着这片干净的天地。

虞今朝则望着怀里空空荡荡，忽然有感一般，取出孩童曾经交给她叶片包裹的球，叶片见风消散，露出建木种子原本的样子。

“这是？！”系统不禁惊呼。

虞今朝的手上正躺着一颗灰扑扑的种子，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够发芽的样子。

“你们快看！”人群中有人出声。

顺着声音所指的方向，原本的建木处投下一束金光，所到之处有光粒从地上飘起。

那些莹白光粒正聚成玄龟长老慈祥的面容、朱雀幼崽扑扇的翅膀、白泽族群奔腾的幻影，每一个光团升空时，都洒落细碎的金粉，在地面凝成建木年轮般的纹路。

“飞升了！它们飞升了。”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成功了？”

所有人都不禁喜极而泣，这场远赴上古的战斗，他们赢了。

道元尚未消散的白泽角忽然唤起星星点点，他重新变化回独属于白泽的眼瞳，毫无征兆地他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新的谶语出现，“劫灰复燃日，龙游浅水时。”

“难不成还有灾难？”

“龙游浅水，岂不是神龙会落难？”

“难道第一劫还未结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声中，袁无尘默默掏出龟壳占卜，结果同样意外，他压着声音道：“大师姐，卦象从天灾变作人祸了。”

虞今朝听后，下意识望向天空，如今的天空已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可她眼中始终挥散不去应龙补天时，那浮现而出的九天神钉。

这到底以为着什么？

来不及寻找答案，周围的一切再次消失，虞今朝又重新回到了一片白茫之中。

墨色的字迹再一次出现：

“成道，要如何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