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虞今朝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纯白的虚无之中。
她低头，能看见自己的身体轮廓，却感受不到任何实体的存在。
“这就是灵台最后的残影吗？”她喃喃自语，漫步目的地视线在四周流转。
忽然，一道虚影在她面前凝聚成形。
那人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眉眼弯弯，笑得温和可亲，但虞今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那双眯起的眼睛里，流转着天道法则的冷光。
“被发现了呢。”天道的声音带着几分惋惜，嘴角的弧度却更深了，“真是敏锐。”
这语气模仿出了人族九分的鲜活，可整个身躯没有半分人气。
虞今朝冷笑一声，“白玉灵根都给了你，不去对付邪种，来找我这个将死之人作甚？”
她眼前闪过前世被天雷劈碎的画面，又想起今生被天道占据身躯的结局，胸口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怒意。
若是从前，亲友已故毫无念想也就罢了，可如今亲友尚在，而唯一能出手对抗邪种保护亲友的天道却出现在自己面前。
“出了点意外。”天道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好在邪种那边也不顺利。”
虞今朝挑眉，“什么意外？”
“古山神在应龙飞升时自行消散了。”天道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如此，遵循旧天道法则的事物尽皆消失，导致吾的法则重构，在重塑成完整法则前，吾无法离开法则之地来控制你的身体。”
虞今朝怔住了。
耳边忽然回响起古山神那句“”吾的祝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祝福。
虞今朝按捺下情绪，继续问道：“那邪种呢？”
“汝将食情欲留在巫族法阵，邪种无法收回这部分力量。”天道解释道：“加上汝最后用白玉灵根之力净化了祁天阙体内的那部分邪种本源，它现在也元气大伤，无法开放，引灾祸入世。”
虞今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所以？”她太清楚这种开场白后面跟着什么了。
“若汝主动消散神识让出身体，吾的本体便无需离开法则之地，意志也能自动降临，便能彻底消灭邪种。”天道的声音依旧温和中带着循循善诱的友善，“这是最好的选择。”
虚无中陷入长久的沉默，虞今朝的指尖好似无意识地颤动了下。
片刻后，她忽然笑出了声，“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靠妥协才活到今天的吧？”
天道的笑容渐渐淡去，眉眼恢复成一条平直的线，法则的光晕在它周身流转，衬得那张脸愈发冷漠。
“时代更迭，导致正邪两气失衡，唯有吾的法则圆满，才能抑制邪种开放，吾与祂分坐天平两端，也只有吾与祂能够相互抗衡。”声音中再无伪装的温情，只有平静到极致的冷漠。
天道是法则，从不为任何存在而转移。
“那众生在你眼里又是什么？”虞今朝打断了他，眼中燃起久违的战意。
“灭杀邪种，此间才能恢复平衡。”天道的声音忽然又带上了人情味，像一位循循善诱的长者，“汝在意的人才能活下去。”
虞今朝嗤笑一声，眼中燃起更盛的怒火，“我问你——众生在你眼里算什么？！”
虚空中的法则突然凝滞，天道静静注视着她倔强的面容，那双永远眯起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睁开，露出星河流转的瞳孔。
良久，天道移开视线，望向虚无深处，好似那里便是这片广袤的天地间。
“万物生灭，天地长存。”
八个字，道尽无情。
天灾降临时不会有天道垂怜，生灵涂炭时不会有上苍悲悯，人族的背后从来只有自己。
哪怕是他们在绝望中祈求苍天，巴望着神明降临时，不会有谁接纳他们。
人族，没有属于自己的神明。
“哈哈哈——”
虞今朝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虚空中激起涟漪，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泛起泪光，却又在瞬间被怒火蒸干。
“好一个天地长存！”
她猛然暴起，落荆剑携着万丈光芒直刺天道心口，剑锋穿透虚影的刹那，剑身上的黑色荆棘突然焕发生机，绽放出翡翠般的绿光，她的身躯也跟着一点点恢复了光泽。
天道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祂微微挑眉望着变成绿色的荆棘，问道：“建木？”
“既然无神庇护，自然要孤注一掷。”虞今朝手腕翻转，剑锋搅动虚空。
天道依旧纹丝不动，只是看着她的动作轻笑着道：“竟然蒙蔽天道，没有真的消散。”
“万民的信仰之力，远比你想得要强大的多。”虞今朝冷静地回应道。
信仰之力如潮水褪去，露出其中包裹的山神本源。
“轰——”
无数法则锁链从虚空射出，宛如银蛇狂舞，虞今朝旋身挥剑，剑气与锁链碰撞出璀璨火花，就在她格开第三道锁链时，天道的指尖悄无声息地点在她眉心。
虞今朝蹙眉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来袭，只见天道从她眉心抽出一段光晕，她来不及思索光晕是什么，便已经闪身后撤，毫不犹豫地将古山神之力全部注入剑锋。
翠绿的光芒暴涨，照亮了整个虚无。
光幕轰然炸裂的刹那，一道剑光破空而出。
虞今朝的身影如白虹贯日，在万众瞩目下直冲云霄，天地间骤然响起震耳龙吟，应龙携着万丈金光俯冲而下，稳稳接住那道飒爽身影。
“想好了？”古山神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自己选总比等着死舒坦。”虞今朝朗声笑道，衣袂翻飞间不见半分惧色。
古山神低笑，“老龙，都折腾了这么久，到最后真不打算成神了？”
应龙没有回应，龙尾一摆直指天穹。
远处，极天域的裂口如墨染般在云端蔓延，邪种察觉到他们的意图，霎时间天地变色，无数黑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化作滔天巨浪紧追不舍。
地面上，厮杀的修士们突然停手，凡人也止住动作——千万双眼睛追随着那道金白相间的光芒。
“快看！”有人惊呼。
黑浪几次险些吞没龙影，应龙却如游鱼般灵活转折，虞今朝反手挥剑，剑气纵横间逼退汹涌邪气，每当黑潮逼近，便有翠绿剑芒如春雷炸响，硬生生劈开生路。
极天域近在咫尺。
“告辞。”古山神带着笑意的声音率先响起。
“告辞。”虞今朝也应道。
应龙长吟震天，“告辞。”
三声告别余音未绝，金龙已载着虞今朝冲向深渊，黑浪轰然拍下，将金绿光芒一寸寸吞噬。
天地间忽地寂静，只剩狂风呜咽。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娘亲，祈福有用吗？”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打破沉寂。
孩童合十的掌心泛起微光，献上自己最真挚的祈愿。
这光如星火蔓延，修士掐诀祝祷，农妇合掌祈求，书生执笔默念...
“愿神仙能够成功。”
“愿修真界度过此劫。”
“愿道友顺利。”
“愿大师姐平安。”
“愿你，归来。”
万千愿力化作金霞，穿透黑雾直达极天域深渊。
“第七重...”清越女声自黑暗深处传来，如玉石相击，坚定无比。
“便叫，天下太平。”
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刺破黑气，照彻九霄，直到黑气破无可破之际，灵气“嘭——”的一声炸开，天地万物陷入一瞬的静止。
黑潮如琉璃破碎，邪气倒卷回极天域中。
灵气的波动如同涟漪在修真界内荡开，极天域在膨胀后陡然收缩消弭无形。
涟漪散作光点洒下，所有人仰望着，表情五味杂陈。
祁天阙伸手去接，光点却在触及指尖时消散，他陡然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呕出大口鲜血，却望着掌心怔怔出神——那里残留着一点温热，像是谁最后的告别。
敖宴躺在血泊中，浑浊的瞳孔映出敖知星持剑而来的身影，他艰难地扯动嘴角，“星儿，朕最疼爱的...始终是你。”
敖知星却不为所动，“你为敖若行筹谋，费尽心思将他远离这场阴谋时，可有想过你的女儿？”
“唯你...可堪大任。”敖宴的眼中没有悔意，只有将死之人的执念。
敖知星的神色悲伤，但这一次她的目光里只有坚定，她缓缓举起剑道：“若有人要将我左右，我该亲手斩了他。”
敖宴望着她的动作，面露惊慌，想要挣扎逃离，却已没有一丝力量。
“神武，我会守好。”
剑光如雪落下，敖知星直直望着父皇惊愕凝固的表情，，一滴泪划过脸颊，连同那些年缥缈的亲情，一同消弭无痕。
虚空一座灵山的悬崖边上，天道晃荡着双腿，观赏着下面的一幕，指尖捻起一朵野花，花瓣在祂掌心揉搓间，渐渐化作一个小人形状。
随着一道光晕注入进去，片刻后小人有了动作。
“你是天道？”小人瑟缩着发问。
天道眯眼点头，随手戳倒试图站起的小人，几次失败后，小人索性盘腿坐下。
天道点点头。
“所以根本没有系统...一直都是你？”
天道的嘴角弯起微妙弧度，此时此刻祂乐意同眼前的小人解惑，“新天道是自旧天道而生，这不是重置，是延续。”
所以，那套系统里会出现上古建木的种子，以及培育它成长的力量。
小人陷入沉默，思考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宿主她...还有机会复活吗？”
当小人问及虞今朝时，祂望向远方的目光忽然深邃，“你不是早知道答案么？”
系统被眯眯眼盯地打了个寒颤，却也同时灵光一现道：“难道是仙丝？”
小人突然蹦起来，又被一指头按回去，借着听到天道的纠正，“不是仙，那时一道亘古长存的神力。”
祂望向远处，万物生灵在祂的视线里，渺小的如同蜉蝣，根本没有被祂看到的机会。
随即，天道起身，衣袂飘摇如流云，祂将小人放在山径上，自己朝山下走去，系统连忙跟上，“你将我化为人形，是想要指引他们吧？”
天道背着手悠悠道：“人族该有自己的神明了。”
“那快将我送过去吧，我得赶快告诉他们。”系统有些兴奋。
天道的身影渐渐淡去，余音在山间回荡：
“此去山脚...约莫五年光景。”
山风卷起野花，掠过小人呆滞的脸庞，千里之外的苍灵宗庭院里，那株幼小的建木新叶也被风拂过，隐约流转出从未有过的白玉般的纹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