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我就是……突然想去看看那片杉树林,看它现在是红杉还是白衫,又或是别的什么。”
“这样……”我从背包里掏出个充电宝给他:“那别忘了给你的手机充电。”
许诺接过充电宝,脸上挂着笑:“需要我说那句话吗?”
“什么?”
“我对您回答的深刻洞察力,感到深深的满足和无比的高兴。”
我:……
这人怎么比闻夕还记仇?
……
笑完后,我抿了抿嘴,沉默在我们之中拉长。
许诺缓缓开口:“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低着头,注视着地上的落叶,直至一阵微风拂过,落叶翻了几下,我这才试探性地问道:“你遇到过那么多向你许愿的人,就……就没有人许愿死而复生?”
许诺收起充电宝,静静地看着我,眼中似乎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你想说的是……科林?”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也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许诺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移向远方,仿佛在回忆什么。
“有。”他说:
“但我不是许愿神灯,我只是个引路人,我会根据你们愿望的不同,将你们引向不同的世界。”
“求智慧者,我会引他们接触博奇,求长生者,我会引他们前往地下……”
“结果也正如你在地下看到的那样,心愿实现的人很少,因愿望而死的人很多。如果你希望科林死而复生,那我也会带你前往相应的世界。所以……”
许诺顿了下,他的脸被树影切成两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他的眼睛一棕一绿,一明一暗,一如传说中的海妖:
“所以,你要重新许愿吗?”
“你要为了个相识不足24小时的人,改换你的人生轨迹吗?”
风吹动树叶,惊起几只飞鸟。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刚经历丧女之痛的谭雅太太,没有简单地许愿“让乌玛死而复生”。
许愿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只要闭上眼睛、许下心愿,就能如愿以偿。
愿望是需要思考的,是需要掂量的,是需要问清自己是否真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代价的。
因为就算是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生命,有些愿望也未必能实现。
而那些为别人许下的愿望,即使成功了,真的能让我感到满足,并心甘情愿地为此付出一切吗?
我抬起头直视着许诺,声音坚定:
“我不会改换愿望,我的愿望只为自己而许,跟之前说的一样,我的愿望仍然是想了解你、记录你……”
许诺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我又开了口:
“但我还是想问,你在地下突然消失那段时间,你去哪了?又做了什么?好像在那之后,你就恢复了很多记忆,想起了许多事。”
听着我连珠炮般的问话,许诺轻笑一声,盯着我的眼睛无比坦诚地开口:“寻找记忆。”他说:
“在七十七世告诉我族群情况之后,我便开始了寻找族群之旅,但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还有最早是谁让我去当指引者的……这些我通通想不起来。”
“虽然我的记忆能力和人类差不多,五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这些久远的记忆我也会遗忘。但我很肯定,我有一大段记忆,是被谁刻意删除了。”
“在我当指引者的这段时间里,偶尔我会因为学生的愿望,而有机会重回‘故地’,并找回一些记忆。”
“但这太慢了,我迫不及待想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但脱离了学生,我却又对此毫无头绪。”
“我必须和人产生羁绊,羁绊会让我获得信息,信息会让我想起故地与故人,前往故地之后我会找到自己存放在某处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能帮助我拼凑出我缺失的记忆。”
“单靠我自己,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祂们真的在冥冥之中操控着我的命运,拉扯着我周围的因果。”
“霍夫曼让我想起宁芙菌相关的过去;丹尼尔告诉我,我曾和博奇产生过接触。”
许诺长长地吐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而后他轻轻扯动嘴角,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安:“在你许愿那时,我有想过,或许我会因为你这个愿望,而完成自己的心愿。所以很多事,我似乎做得有些随心所欲了。”
说到这儿,许诺弯下腰,用极为正式的道歉姿势,朝我缓缓鞠了一躬:
“我想再次向你道歉,很抱歉,我没想到地下会如此危险。”
微风吹动他的头发,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我说。
略带逾矩的动作让许诺微微一愣,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反感。
他只是抬起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我,而后呼唤着我的名字:“陈近。”
“嗯?”
“再见。”
“再……见。”
……
告别了许诺,我便踏上了返程的飞机。跟东南亚的机票比,欧洲游的机票实在算不上便宜,为了省钱,我只能挑了个落地时间不算好的航班。
算算,飞机落地大概是凌晨一点,到时候我拿完行李再在机场大厅将就几个小时,捱到天亮再坐地铁回去。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至少能省个两三千。
到家之后再好好休息一天,刚好把年假用完,第二天继续去上班,说不定月末还能拿个全勤。
不仅省了钱,还没耽误赚钱,想想就开心。
我借着空闲,在手机上记录下这次的地下冒险经历,刚写完最后一个字,空姐便广播提示飞机即将降落。
我熄灭手机,调整好座椅,拿出呕吐袋,闭上眼睛老老实实等待着飞机的降落,以及,可能会因为晕机出现的呕吐。
“陈……近……”
熟悉的声音传来,但却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许诺?”
我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却看到邻座依然是之前的陌生乘客。
此刻他还在专心致志看着手里的杂志,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
那我为什么会听到许诺的声音?
我皱起眉头,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是气压变化导致的耳鸣?
还是我出现了幻听?
“陈……”
同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猛地低头。
我整个人瞬间呆住,发毛的感觉顺着脊背爬到我的头顶,我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叫我了——我的影子。
一个突兀的落在我衣服上、和光源方向完全一致的影子。
——“影子的方向与光照方向相反。”
——“影子的方向与光照方向相反。”
——“影子的方向与光照方向相反。”
我盯着身上的影子,大脑里莫名开始循环中学物理老师的话。
我慌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这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飞机猛然下降,身上的安全带突然绷紧,耳膜瞬间鼓起。
我的胃一阵翻腾,恐惧、不安、不适,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此刻的混乱,全都化作呕吐物被我全数吐了出来。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平安到达……感谢您搭乘此次航班,下次旅途再会。”
广播再次响起,我这才停了呕吐,从脱水状态中回过神来。
舱内的灯光全部打开,亮得我眼睛有些发疼,我低下头,不自觉扫视着周围以及地面的边角,试图寻找那个影子的踪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飞机舱门打开,乘客们纷纷起身,开始有序地取下行李,朝出口走去。
我强撑着起身,跟随人群跌跌撞撞地走出舱门。
但脱水情况却愈发严重,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脚步也逐渐虚浮起来。
我扶着墙壁,在走廊的一侧蹲下,颤抖着从包里翻找出一块巧克力,急忙塞进嘴里,试图通过糖分恢复一些体力。
“陈……近……”
我又听到了许诺的声音。
不,准确来说,这声音是在模仿许诺,但它模仿得无比生硬,就像是……
森林里的那个咔嚓声。
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它是谁了!
它是那个从一开始动物的模样,一点点模仿变形,直至和许诺的身影、外形、动作都一模一样的黑影。
是它!
它跟着我回来了。
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大脑,背后的空气仿佛骤然冷了几度。
我能感觉到身后有个黑影正慢慢朝我靠近,而后一点点覆盖在我的后背,逐渐遮住我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