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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谋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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铂金树枝光泽璀璨,枝桠上翠玉串成的树叶无风时庄重,风过则脆鸣不止,比起长信殿外独占鳌头的雪里寒梅还要气派。

年轻的姑娘郎君们聚在一处投壶,变着花样玩双陆、六博,输赢倒是其次的,难得这么一次机会,让年龄相仿的、有头有脸的姑娘郎君见个面,若是相看好了,来日家里头提亲也有个眉目不是。

赵簌晚年纪虽小,但却是已有婚配的人,原不该和这些真真的小辈混到一处。只因她二哥气性大,一点小事就要同人翻脸,两人分明是一路,宋珒疏却不愿意捎她一程,硬生生教她自崇华宫走到长信殿来。

这下可好,眼巴巴等着目睹太子殿下风采的姑娘们,只在外头围着软轿吹了一阵夜风,连太子殿下的影子都没瞧见,如今见着穿花寻路的赵簌晚,不免稀罕起来。

毕竟是太子殿下亲自管教的妹妹,想必有很多接触殿下的机会。趁机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忌讳,更有胆子大的姑娘们,甚至将偷偷准备的礼物书信递给赵簌晚,请她捎带给太子殿下。

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入了太子殿下的青眼,日后前途光明。就算被拒绝了,也无甚损失,像太子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会同她们计较?

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赵簌晚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的簪花也被挤落在她手中,她转过身,精致的鲜花摊开在手掌心:“郎君的花。”

只一眼,赵簌晚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了。

青淀色圆领袍在少年身上略显老成,样式也非时兴的,魏执深深瞧了呆滞的赵簌晚一眼,慢悠悠接过她手中簪花。

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掌心。

两人俱是一惊,匆匆别开眼。

有好事者,认出了魏执,笑着打趣。

“公主恐怕不知,这位是魏世子的庶弟。”

赵簌晚轻笑一声,看着面前乖模乖样的魏执,目光在他左肩流连一圈,道:“原来是魏小郎君。”

明晃晃的笑意,实则是嘲他在宋珒疏面前的狼狈。

“公主金安,”魏执自然知晓她笑中深意,但没必要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少年似笑非笑,“听闻太子殿下向来看重纯煕公主……”

戛然而止。

他捻了捻花枝,拱手告退。

赵簌晚顺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去。

红罗裳,藻金花,从掀开的白珠帘一角透出来。

在她瞧过去时,珠帘陡然砸落,将后面的人遮了个严实。

莫名其妙。赵簌晚心想,他问自己梦到什么,她如实回答说梦见和宋珒疏幼时的事情,只是没说全罢了。

这人足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就摔帘子走了。阴晴不定的脾性也不知同谁学的。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簌晚心底觉得讽刺,脸上笑得便愈发真诚,捧不全姑娘们的礼,让李顺一路送回崇华宫,自己则找了个偏僻角落落座。

不坐还好,这一坐便听见熟悉的气音,只那么轻轻一哼,如嗔似媚,犹带三分令人怜惜的娇弱,正是大娘娘嫡出的四皇女宋沛君。她本是极可爱的样貌,嘴角弯起时便能瞧见白白的虎牙,与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放在一处,把人的心都软化了去。

赵簌晚起身行礼,露出的腕子戴着紫玉镯,是魏氏祖籍产的这洮州紫玉,一年不过十瑴。出现在魏家的聘礼里面,或者说戴在赵簌晚手上,虽稀奇却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宋沛君自幼受官家和大娘年宠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一眼认出了这魏氏玉,又斜睨了眼赵簌晚体面有余、华贵不足的衣裙,腻着嗓子道:“改日我送你些好的,免得被人瞧见你巴巴守着的可怜样,失了宫里的脸面。”

她是看不上赵簌晚的穷酸样,更瞧不上魏简这个风流名头在外的世子,受尽官家宠爱,又有势力雄厚的母族支撑,宋沛君是个天真的、娇纵的公主。

从未觉得,自己的言语会刺痛他人。

因她本就没有恶意,只是无所顾忌。

“不敢劳动四姐姐。”赵簌晚应声,漫不经心的,余光却扎扎实实看见了她身旁失态的宋钦娴,葱白手指绞着帕子,薄薄的瓜子脸也挂不住地失神,宋钦娴生得美,冷艳决绝的美,可听见宋沛君鄙薄她捧在心上、奉若珍宝的人,向来高傲的脸上也飘过一丝黯然。

“安远侯府三代簪缨,”宋钦娴咬着唇,试探道,“配十四娘当是不错的。”

宋沛君扫了她一眼,似是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她想清楚就一拍手,纯然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乐道:“配她当然算不得逾矩,但配你就差远了。”

宋钦娴生母早亡,大娘娘生了宋沛君后,便把她接过来教养,其实是给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找个“门当户对”的玩伴。宋钦娴也听话懂事,事事让着宋沛君,恪尽职守地扮演好姐姐,娇纵顽皮的妹妹再多的拳头也都打进了棉花里,时间长了反倒习惯了去哪里都带着她。

赵簌晚在宋沛君眼里,就是个罪臣之女,爹娘已死,她怎么能苟活于世呢,就算是活着,也应当每日受苦受罪千夫所指,良心难安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她和魏简两个恶人天造地设,不要去祸害其他人。

相比之下,她虽然也看不上宋钦娴,但她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公主,就应该找个科举出身的官人,或是家大业大的世家郎君。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丝毫未觉察到宋钦娴几经变化的脸色,拉着人纤细的手腕,玉镯子碰撞起清越的声响,宋沛君侧首瞧了宋钦娴一眼,发髻流苏扑簌而动,片刻之间,对方便敛了情愫。

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并粲然的笑意。

同她质问濯裳、将人逼死在大殿之上时,一样冷酷又虚伪的表情。

富丽堂皇的紫宸殿,能教个活生生的小姑娘血溅三尺,也能奏正音颂神佛。

教坊司奏毕雅乐燕声,云韶部的乐工并着民间正热闹的戏班——金钱翠羽,一道入了正殿,先是吴皇后点戏,她久居深宫,出阁前也是世家的大小姐,却没听过勾栏瓦舍里头出来的野路子,只不好拂了官家与民同乐的面儿,便笑道:“只管捡拿手的、喜庆的来唱,我年纪大了,不知你们小辈爱些什么。”

她自忖一番话说得圆满得体,既显得和蔼亲近又不失皇后的庄重,下意识侧首向乾宁帝看去,可对方只是冷着一张脸,缓了片刻,才道:“静阑懂得多,也点一折罢。”

言语之中分明是对魏贵妃的偏爱,人心思变,居高位者,哪怕是随意说出来的话,都能让底下人绞尽脑汁辗转反侧地解读,更何况,是在这种百官公卿聚集的重要场合。

太子殿下生母乃先郤皇后,郤皇后弥留之际,太子已能独立善全,又兼之,郤皇后恳求官家不要将儿子交由后宫妇人教养。

非自己亲生的孩子,这天底下有几多人肯拿出真心实意来对待。遇上个不管事的倒也罢了,只当作是无人照拂的,凭他自己的造化。怕只怕碰见个心思歹毒的,将这好端端受圣贤大道教养的储君变作个耳根子软、见识浅陋又存背反之心的草包。

匹夫驽钝,害己害人,人君昏聩,则壅蔽天下。

帝后不为人知的龃龉,随着郤皇后一同香消玉殒。受乾宁帝亲自看顾的太子,与现在的吴皇后自然无甚交集,没有皇子的皇后再尊贵,也只是徒有美名,仰仗乾宁帝的鼻息而活。时不时还要被个貌美贵妾压一头去,又顾及着魏氏权重,每每忍气吞声。

说好听了是温柔识大体,说得难听些,便是怯懦无趣。

年轻貌美又知情识趣的魏贵妃则不同,本就得官家宠爱,如今又孕有皇嗣,百姓爱幺儿,皇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储君一位暂且不论,是男是女尚且未有定论,便真是个皇子,黄毛小儿拿什么同拥有一堆簇拥者的太子争。

储君之位无异于异想天开,□□华富贵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春风得意的魏贵妃竟点了《鸳鸯眉·断弦》。

金钱翠羽班来汴梁城立足靠的便是这新戏《鸳鸯眉》,领班没料到宫苑内的贵妃娘娘也听过,一时之间喜出望外,又是妙语频出拐着弯赞魏贵妃慧眼识珠,又是风风火火地叮嘱候场的小姐公子们拿出看家本领来,怎么缠绵怎么唱。

领班久经风霜的枯面上燃起爽朗的笑,喧天锣鼓声中,拿腔捏调的伶人把水袖往前一抖,飘飘乎若云霭,又把那细细的腰身一旋,露出一双含情带俏的丹凤眼,清声唱将起来:“一朝梦回梨花雪落日,西厢凉月徘徊,清辉共人影同瘦……”

“痴男怨女风月情事,”少年举箸尝了一口面前的螃蟹酿枨,拿帕子慢条斯理擦了下嘴边并不存在的残渣,侧首对赵簌晚粲然一笑,“阿姊可晓得这戏里的玄妙?”

欢聚一堂的庆典,选小情小爱的调子的确不妥当。魏执抛出个话引子,可不是要同她就戏论戏,赵簌晚一手支颐,衣袖下滑云雁纹堆叠,褶皱间鸟喙蜿蜒着朝向她手腕上的洮州紫玉镯。

垂落的目光流连片刻,她无事人一般褪下贵重的洮州紫玉,指尖于边缘轻轻一推,古朴玉镯越过紫檀方桌中间的小突起,碰的一声陡然滑落至魏执右手边。

微不足道的动静,泯灭于悠扬的丝竹管弦中,可在分席而坐的两人间又是如此惊心动魄,魏执恼她肆无忌惮的举动,心虚地抬眼观察是否有人觉察到他们的异常。

台上的伶人演绎着深情,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把衷情来诉:“郎自另娶妾为婚,比翼难成,知音无处……”

唱的是两个原有婚约的男女,因女家父母亲另择了高枝,生生将情深意重的两人拆散,男子和女子各自婚配成家,经年再相逢,故人相见不能相认,隔着一层朽坏的门板叙话。

千种思量、万般愁肠,话到嘴边,却只敢问对方,是否安好。

一句话说完,便觉经年恍惚,故人不如昨。

“魏郎君有何高见?”赵簌晚问他,却没有看他,含笑的眸只远远看着高堂上饮酒的男子,飘忽水袖晃人眼,伶人轻移莲步、翻袖转身的空隙间,那人的模样逐渐浮出水面。

广身宽袖的绛色蟒袍被一根玉带收起,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展露无遗,腰间直直缀着玄色珞子勾的衔尾盘龙佩,端的是贵重无双。可宋珒疏面色很冷,也说不上冷,只他无须刻意逢迎他人,看什么都淡淡的,所谓相由心生,旁人看他便也觉冷淡。但发觉能勾起兴致的趣事时,宋珒疏也会像寻常世家公子般,露出个文质彬彬的笑。

不知何故,那一抹绛色身影自紫宸殿主殿退了出去。

赵簌晚也没收敛目光,葱白手指在深色木案上轻轻敲着,随伶人婉转的唱调不徐不疾。

“前些日子,殿下收到一封信,”魏执不动声色地将那镯子收拢至衣袖里,再怎么不受宠,他也是魏氏安远侯这一脉的少主,虽不比兄长魏简尊贵,却也少不了象征魏氏身份的洮州紫玉,是以赵簌晚手腕上的玉镯,并非出自魏简。少年抿抿唇,瞥了眼面色沉寂的乾宁帝一眼,续道,“同郤娘娘有关。”

他声音极低,耳语般只能教他二人听到,赵簌晚猛一侧首,两人的距离突进,却没有分毫暧昧气息。

眸光潋滟的杏眼里,是慌乱,惊恐,还有一张笑吟吟的脸。

“他明知是局,却仍要以身犯险。”魏执冷笑道,“我不敢将荣华富贵系在这样的主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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