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持匙箸轻挑香灰,手捧佛经,“他叫你过去说什么了?”
太子坐在下方,姿态谦虚恭敬,低眉敛首,轻声回道:“没说什么,喝了杯滚煮的热茶。”
外面丫鬟鱼贯而入,脚步无声,严整有序上菜。
太子亲自搀扶皇后起身坐下用餐,还给皇后夹了块喜欢的菜。
皇后盘动着手中菩提串,神色淡淡,“就只是叫你过去喝了杯茶。”
她看了眼太子,“归远之那边可有动静?武贵妃今日见了什么人没有?”
“父皇没说多的。”太子给自己夹了块乳鸽,道:“三弟那边没什么动静,一直都没有反应。”
皇后将手中物件递给身后宫女,一袭简单衣着下是雍容肃然的气质,不同于武贵妃的大气傲然,多是善目娇丽。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杀允夺之人。
她舀动碗中补汤,浅尝一口,“你可看明白他意思了?”
见太子只是笑笑,拿了帕子擦嘴,她道:“这是教你沉重冷静,怎么做太子。”
“母后。”太子咽下食物,道:“今天这胶着形势,就如同那热茶。接到手上难免烫出个泡,更别说喝到嘴里。但是您今天插手这件事,父皇怕是会心有不满。”
“他和本宫之间嫌隙还少吗。”皇后见他心里对建宁帝心思门清,倒是放心许多,道:“今日不就是他逼着本宫出手吗,你身为太子,放纵今日情况恶化,来日就会有人参你一笔,可他偏偏要你不能出手。至于武贵妃那边,你以为她什么都没做,实际上暗地里早想好怎么反咬你一口。陛下谁都没信过,管他呢。”
建宁帝早在皇后和武贵妃斗的你死我活,就逐渐对二人起疑,现如今坐山观虎斗罢了。
皇后手持大权,李安基安排在皇上身边,朝堂上有长孙辞,即便武贵妃再得势,她才是顺应大统。
若是建宁帝真想废太子,到时候起兵上位,也不过是天意如此。
“即便今日落人口舌,来日归远之那边也逃不脱。”皇后语气淡淡:“陛下当初从众多皇子中杀出来,是出乎所有人意外,没人会料到是他。在那位置上坐久了,他就会忘记当初是谁亲自向本宫求娶,如今倒是想要过河拆桥。他用武家来牵制你,也不一定就是想把这位置给那位,无非是想看个两败俱伤的场面,就怕他到时候两边不讨好。当今这陛下,胃口大着呢。”
“可父皇还想把谁拉进这场旋涡?”太子道。
“谁说一定要拉。”皇后没了胃口,起身回到里间,太子跟在其身后,听她道:“他不是最有心机的,但一定不是最无能的。你不觉得如今的场面就像是在防备当初的他?归远之亦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司徒瑜已死,兵权握在他手中,此后他想名正言顺掌握定南军黑骑,就得把司珩安抚好,司珩想要活下去,就得表示自己忠心耿耿,到时候司珩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今日此番,那么多双眼睛下,他不会也不能处理司珩。所以即便归远之那边不作为,也终究会安然无事。但终归寒了朝臣的心,为了拿下南照,陛下对此番闹事轻拿轻放,无论武贵妃那边是否如谣言所说,终归该走个流程,陛下斡旋于三方,无非就是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如此说来。”太子眉心微皱,“这场戏倒像是父皇自导自演的了,给了司珩体面,换来他的忠心耿耿,轻描淡写两句将此事掩盖过去,但始终让众人对三弟心有疑虑。”
“陛下不是这般的人。”皇后呷了口茶,道:“本宫了解他,他当初能做到沙场闻名,说明还是有点手段。不温不火从来不是他风格。”
“那这件事还有谁受益最大。”太子道:“谁就有可能是这推动之人。”
“不好说。”皇后阖目养神,脑海中分析朝堂情势,道:“武贵妃那边,和她斗了这么些年,明眼过了的就一个兵部尚书王昌,王昌手底下提携过就一个简辛树,如今在刑部任职。本宫父亲在朝廷为你招揽门生,怀有异心之人甚少。南恒暂且不说,一直处以中立,陛下对他也较为信任。如今你手底下就齐国公府密切些,慕容家在老太君一代就不行了,这代家主又是个只注重面子的,终究成不了气候。总之,你多注意些就是了。”
“是。”太子颔首应下,道:“母后是疑心出了叛徒,老三把手伸到底下人去了。”
皇后似是乏了,半撑在桌面,道:“若是别人动的手还好,就怕是他们自己挪了位置。”
***
谢悯刚到府上没多久,宫里又来人传他进宫面圣。
建宁帝批阅奏折,李安基侍奉在一旁。
“今日可吓着了?”建宁帝头也没抬问他,就让他跪在地上,问:“谁让你直接无召入宫的?”
谢悯闷声道:“禀陛下,确实吓着了,就急忙来宫里澄清,生怕晚一步掉脑袋。”
“哼。”建宁帝将手里折子丢在一旁,道:“朕看你不怕掉脑袋,老三也整日跟着你没事干。”
谢悯又将头埋下去三分,道:“陛下明鉴,我怎么说不要紧,三殿下可谓是日日夜夜想着为陛下分忧啊。”
他嘴上说得焦急万分,心里却思忖着今夜召他前来所谓何事。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唠嗑,关心的话没必要深夜传召。
建宁帝看着谢悯,“你就没想着为朕分忧?”
谢悯心中一跳,好像有点猜到建宁帝心思了,道:“我惶恐啊,陛下,功夫也没学到家,读书也不行。想要为陛下做点什么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空气中有一瞬静默,建宁帝半晌开口:“还是缺少锻炼。”他开口询问李安基,“你觉得把他放去禁军一营历练历练如何?”
禁军乃天子亲军,分别为三大营,一营主要是皇帝亲卫,其地位和影响力自然不用说。
这话虽然是对着李安基说,听是给谢悯听的,看是给皇后看的。
“老奴哪里懂这些。”李安基颔首道:“世子天资聪颖,若是肯上进,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说你呢。”建宁帝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横冲莽撞,日后朕怎么对你父亲交代,怕是要怪朕没把你教好。往日朕只盼着你不惹事,在这京城相安无事就行,如今看来还得学!”
建宁帝示意他起身,在殿中踱步,仰头沉思。
好一会儿后,才像是想到办法。
“依朕看啊,一营对现在你来说,要求太高。可你终究不能辱没你父亲威名,这性子得改改,派你去金骧司五部历练。”
金骧司现如今一部主要是和锦衣卫一样的职责,交替进行,防止权利膨胀。
二部主要是些暗线,收集情报,三部和四部通常掌兵器,与戍卫一体,维护皇帝出行和宫廷安全。
唯独五部已经快到解散的地步,主要负责招兵买马,训练新兵,可现在这招兵主要由锦衣卫挑选,之后再分配下来。
这建宁帝是想让谢悯为他效力,又不想一次性给到实权。
先给点好处,收拢人心,之后再一步步提拔,彻底为他所用。
李安基明白建宁帝这是下定决心要培养谢悯,前面所有客套话都是为这句话铺垫。
这对现在的定南王世子来说确实是个意外之喜——谢悯藏在袖子的手兴奋颤动,一想到昔日的敌人亲自递刀,他血液就开始沸腾。
谢悯叩首道:“谢陛下。”
出来时宁寒提着灯笼候着,见着人了忙上前引光。
“回去后,让府里那群不用唱曲演戏了。”谢悯嘴角挂着笑,大步流星走着,“让他们给下面传个信,我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光明正大练武。”
上了马车,谢悯一只腿支起,道:“还得多谢她,她如今住哪?”
“她?哪个她?男的女的?”
谢悯低吼道:“你说哪个她!”
“调戏殿下哪个?”
谢悯:“······”
宁寒半个身子偏向里面,朝谢悯回道:“太子给她置办了个宅子,怕也是为了监督她,不过依我看,这都没用。”
“确实没用。”谢悯靠在车壁上,“江湖通缉犯呢。”
江湖通缉犯此刻正等着岁婵衣煮面,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在家吃饭。
没想到令人闻风丧胆、杀人不眨眼的送葬客不会下厨。
“太子对你不错啊。”牧良四处打量,跨步进来坐到颜卿面前,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倒了杯水,道:“这地可不便宜。”
颜卿嗅到空气中鲜香,道:“你就不怕我让太子发现有人见我?”
“你不会。”牧良放下茶杯,看着颜卿十分肯定道:“主公得让我看着你”
颜卿挑了下眉,似笑非笑。
牧良道:“和慕容蕤合作,还是得提防这人”
“慕容峥要不了多久就会下位了。”颜卿道:“我不仅要他下位,还要他的命。”
“随你,主公要的是最终结果。”牧良看着颜卿道:“不过这慕容家二公子,是个狠人,为了上位什么条件都任你开。”
颜卿看着岁婵衣将面端上来,贴心的卧了个蛋,卖相相当好,让她食欲大开,“他说的,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牧良见没有他的份,闻着面香,嘴里也不自主分泌出口水,道:“别把自己搭进去。”
颜卿不回话,吃了口面,慕容蕤这种人,是最好交易的。
只要对他有利之事,之物,都可以合作。
可总有一天,这样的人也会因为其他人抛出更大高枝而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