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文绿用万青岩的衣裳捂着耳朵,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却听窗边发出响动,她忙睁眼去看,先前紧闭的窗户开了一道缝。
雨天光线昏暗,她便披了衣裳起床去看,从窗缝中拿起一封油纸包的信。
万青岩让暗卫去准备出城马车,自己则回到书房收拾东西,除了银票外,他还翻出了与蔺文绿的婚书,纸张已有些旧了,但仍然平整,保存得极好。
两人出城后会用新身份,这婚书定然无用,但万青岩还是将它收入了行李中。
待万青岩再回到卧房中,见蔺文绿已穿好了衣裳坐在床边。
“这么快便醒了?还是被雷声吵到了?”万青岩上前挨着蔺文绿坐下,揽着她问。
蔺文绿脸上无甚表情,半晌才道:“阿岩......你有何事瞒着我吗?”
万青岩顿了一瞬,弯腰去看蔺文绿的脸,问她:“怎么忽然这样问?”
蔺文绿看着面前这个可谓“熟悉至极”之人,心中却有了一股陌生感。
她的眸子变得复杂又哀伤,看得万青岩心里闷痛——她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玉家案......还有北疆谢家夫妇的死,甚至南边运河之事,都是你主使?”蔺文绿问,虽然是问,但她眼中的笃定已然无需万青岩回答了。
万青岩难得有些慌乱,忙道:“是、是我做的,但我一路走到如今,许多事早已身不由己......”
蔺文绿轻轻摇头,打断了万青岩的话:“怎么会这样呢......”她似是不敢相信,眼眶迅速变红,含泪的眼看着万青岩,叫他心都要碎了。
“你......你的抱负是造福百姓、为国分忧......怎会如此呢?”蔺文绿声音哽咽道。
“我先前确实......”万青岩想要解释,但对上蔺文绿失望的眸子,他又噤了声。
屋外的雨依旧滂沱,整个京城似是被水淹没,人与人之间有了一层水幕。
万青岩隔着水幕望向蔺文绿,觉得自己虽挨着她,却又离她很远......
“你眼下有何打算?”还是蔺文绿先开了口。
万青岩听她说话,忙应道:“我派人备了马车,行李也都收拾好了,我们即刻出城......”
“出城去哪儿?”蔺文绿道。
“去......江南?抑或是北疆?你不是说想去见识北疆风光吗?你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先前说带你游山玩水,却总被公务所累,从今往后不会了,你想去哪儿、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万青岩道。
蔺文绿低下头,半晌未说话。
“运河修了这么多年......劳民伤财......谢家夫妇守边多年,却被设计双亡,更别提玉家的无妄之灾......做了这么多错事,我们便一走了之吗?”蔺文绿连质问人的声音都轻轻柔柔的。
万青岩替蔺文绿擦了泪水,道:“我只带了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钱,其余的都留下,由他们抄了去,还有朝中贪官名录我也留下了,也算赔付过了......”
“银钱能偿命吗?”蔺文绿一针见血道。
万青岩不说话了。
蔺文绿觉得心痛,抬手捂着胸口,忽觉胸口有什么要喷涌出来,于是拿起帕子咳了一声,放下帕子时看见上面的血迹,心头一惊。
比她更心慌的还有万青岩。
“你别生气、你别生气......我留下,我投案!但我要送你走,你不能死......你还未看过这大好河山呢......”万青岩说着,将自己备好的行李拿了出来,颤着手将自己的东西拣出来,却被蔺文绿按住了手。
“我不想走,我要与你在一处,夫妻本是一体,你犯了错,也是我未及时察觉劝阻,这罪我们一起担。”
万青岩充耳不闻,低头又开始挑拣东西,嘴里还喃喃道:“你走,不必陪我,你走......走得越远越好......”
见他有些魔怔的模样,蔺文绿的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往下落,又一次按住万青岩的手道:“好,我同你一起走,你去看看马车备好没,我换件衣裳就去后院寻你。”
万青岩惊喜地抬头望向蔺文绿,忙点头道:“好、好!我们一起走!路线我安排了许多条,待出了城,由你选一条,从此天地广阔,我带你游山玩水。”
蔺文绿抹了抹眼泪,轻柔地笑了一下,缓声道:“好,你快去后院看看吧,我很快就来。”
万青岩点头,将行李随手系好拎在手中,叮嘱她:“不必拿什么,你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蔺文绿乖巧点头,目送万青岩出了屋子。
屋外雨势不减,万青岩沿着回廊进入后院,见暗卫已将马车备好了。
暗卫上前接过万青岩手中的行李,顺口道:“怎么未见夫人?”
“她想换套衣裳,既然马车备好了,我去喊她来。”万青岩撑伞检查了一下马车,并无异样,于是又转身回屋子寻蔺文绿。
“夫人,马车备好了......”推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没得到蔺文绿的回应,万青岩收了伞,将伞放在门外,转身踏进屋子。
“夫......”他抬起头,顿时僵在原地,话也噎在喉中,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脖子。
只见房梁上挂着一根白绫,蔺文绿悬于白绫上,脚下凳子倾倒一侧......
“夫人!”
万青岩冲上前抱着蔺文绿的腿将她解下,若是寻常人,此时应当是有救的,但蔺文绿本就生了病,身子虚弱,此时已没了气息。
“夫人......”万青岩探了蔺文绿的气息,又探了她的脉搏,却始终不敢相信事实,他大声叫喊暗卫去寻大夫,抱着蔺文绿不敢松手。
“夫人?夫人?”万青岩捧着蔺文绿毫无血色的脸喊着,她平静得似是睡着了,下一秒便会被他叫醒,温温柔柔地问他“怎么了”......
怀里的人指尖愈发冰冷,连带着万青岩也被冻得行动迟滞,暗卫去了许久都未归,他只能将人抱到床上裹上被子。
万青岩将脸贴在蔺文绿脸上,似乎这样便能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夫人......马车备好了,我们该启程了......”
“听闻北疆草原一望无际,春天时绿草如茵,冬天便冰雪千里......”
“夫人......我不做坏事了......我辞官,我们出京好不好?这权力地位我都不要了......”
“夫人......你醒醒......”
“你再......看看我......”万青岩的声音染上哭腔,他咬着唇埋入蔺文绿怀中,轻声呜咽道,“再摸摸我的头,你不是喜欢摸吗......”
脸上忽然碰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他忙退开身子,从蔺文绿胸口抽出一封信。
信上墨迹有些蹭乱了,看得出墨迹未干便被主人折了起来,上面是蔺文绿的字迹。
“阿岩,你身上的罪孽我为你抵了,若是不够,我会在地府继续赎罪,你逃出去吧,替我看看北疆风光,还有南海,听闻海边有咸湿味道,想来是新奇的,待我赎完罪再去转世寻你,你且等等我,若你先娶他人,我会伤心的。”
“夫人......”小声的呜咽变为痛哭,万青岩攥紧了信纸抱着蔺文绿,年近半百之人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
玉问泉进屋时便看见如此景象,来不及惊讶万青岩的失态,她冲上前拉着蔺文绿的手,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她怎么了?”
万青岩已听不到其余人说话了,只一味嚎啕大哭。
玉问泉探过后,发现蔺文绿早已没了气息,又见房梁上的白绫,红了眼眶。
暴雨如注,百姓们大多闭门不出,万府被抄之事直到翌日才传出去。
万青岩入狱后供出官员名单,对运河贪污及好几桩冤案供认不讳,一时间朝野震动,武许现与梁途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倒便宜了谢之翎这个连朝都不用上的人。
“谢之翎......”玉问泉站在蔺文绿的墓前,问道,“我是否不该叫你送信的?”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谢之翎心中也复杂万分,原本洗清冤屈该是令人高兴的,他却心里闷闷的。
两人站了好一会儿,谢之翎忽然又开口道:“待万青岩问斩,我便辞官,如何?”
玉问泉侧头看向他,问:“不会觉得可惜吗?你如今的职位可是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到达的。”
谢之翎摇摇头道:“不可惜,追名逐利本就并非我本心,再说了......究竟是人操控权力,还是权力在操控人呢?”
玉问泉见他一脸认真,勾了勾嘴角道:“你能想通自是最好,如今万青岩倒了,朝中势力洗牌,总有不甘心之人寻找下一个权势依附,而你便是最好的人选,若此时不退,怕是就退不了了......”
谢之翎眨眨眼,转身抱住玉问泉道:“我才不要走他的老路,连夫人都保护不了,要那些金钱与权势有何用?”
玉问泉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放开自己:“在墓前呢,你稳重些。”
谢之翎只好松开手,眼睛却还黏在玉问泉身上。
玉问泉捂住谢之翎的眼睛道:“你教我用刀好不好?”
“嗯?”谢之翎握住她的手拿下来,满眼疑惑道,“怎么忽然要学用刀?”
“我同梁途说,我想要亲手砍下万青岩的头,他便让我去当刽子手,我想学学怎样能一刀毙命。”
谢之翎捏了捏玉问泉柔嫩的手,道:“我去就好了。”
玉问泉却摇摇头:“我在爹娘墓前发过誓,我定要手刃仇人,你教我用刀,我也能连带谢叔叔与刘娘子那份一同算上。”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