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站在外围的小姑娘没好气地推了推挖土小孩：“你都问了多少个问题了，还让不让人继续往下听了？”

她急切地望向秋千上的小姑娘道：“黛西，你继续讲，后面怎么样了？圣诞老人会把礼物放在好孩子的羊毛袜里，然后呢？”

秋千上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然后第二天，睡醒的好孩子就会在袜子里发现自己的礼物，她梦想成真了。她兴奋地亲吻妈妈，还有爸爸，他们在圣诞树旁拥抱在一起。然后他们会点起壁炉，幸福地享用早餐——松软的白面包和煎鱼！”

在孩子们满足陶醉的神情中，黛西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不过我有时候会觉得，圣诞老人有时候不走烟囱也不会把礼物放在羊毛袜里，他会假装成玛丽阿姨……”

斯诺夫人皮鞋的嘎吱声响起，孩子们一哄而散，各自严肃地讨论起算数与语法，留下黛西一个人坐在秋千上。

斯诺夫人紧绷的声音响起：“好了，孩子们，玩耍时间结束了。”

她没有在此停留，皮鞋的声音再次响起，渐渐减小。孩子们也跟着她往前院走去，后院只剩下秋千上的黛西一个人。她低头看着地面，用脚尖抵住地面，轻轻将自己荡了起来。

“那个讲故事的女孩……我曾经见过。”马卡萨声音有些凝塞，他强压住咽喉的肿痛说道：“我实现的第一个愿望来自于她，那时候她还和她的奶奶住在一起。”

马卡萨望向斯图尔特，想要寻求一些安慰。却见他掏出了一本小小的册子，正迅速地用鹿毛笔在上面写着些什么，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马卡萨有点丧气地问：“你自己做的笔记本吗？”

斯图尔特之前一直是用裁成小块的信纸来写作，这几天他倒是没再带着一沓白纸来找自己帮忙裁切……

“哦，不是，随手拿的。”斯图尔特随口答道，把册子塞进了制服的口袋里。他抬头望向院子里孤零零的小黛西，平淡地说：“那她还算幸运。”

红色屋顶的房子里，孩子们正排着队，等待那位短发的宾利小姐从水缸里为每人舀出一瓢水，她们则抓紧时间，在干净的水流下把沾满泥灰的手和脸洗净。

马卡萨站在角落里，斯图尔特站在他的手心，低声问：

“福利院的管理者看起来并不鼓励赠送圣诞礼物，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先确定许愿的两个孩子究竟是谁吧……提灯没办法定位得那么精确，只能确定是这里的孩子。”

马卡萨叹了一口气，继续推理：“两个心愿是有关联性的，一个孩子想要画笔，一个孩子想要图画书，我想她们日常生活中应该会有所交流，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调查一下哪两个孩子有绘画的爱好。”

他们经过刚刚的观察已经发现，这所福利院应该是个人运营，接受年轻女性做志愿者，只收容幼年女孩——他们并没有看到超过十二岁的少女。

他们刚刚看到的斯诺夫人是这里的管理者。

“也许我们可以搜集一下这些孩子们的圣诞心愿，只要找到圣诞愿望是想要画笔和图画书的两个孩子——黛西已经给她们讲过圣诞老人的故事了。”马卡萨斟酌着想。

“这种事，随便现身哄骗一下就能问到了，需要我假装成为圣诞老人搜集愿望的圣诞小精灵吗？一次收费两百铜子。”斯图尔特幽幽地说道。

马卡萨失语：“……不，我有别的想法。”

他正色道：“上次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但是从今以后，一定不能再在普通人面前现身了！”

斯图尔特疑惑，他气哼哼地反问：“尼古拉斯也说，自己可以以圣诞老人的身份出现的，为什么你不可以？”

马卡萨皱紧眉毛，解释道：“因为我们不可以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这是歌赛王庭的政令，阿塞尔陛下统一魔界以后，推行的第一次改革就是非凡人员与普通人类的分离。”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斯图尔特一眼，作为歌赛王庭的使者，由阿塞尔陛下的魔法阵召唤而来的恶魔，他不应该不清楚这件事。

不过，事实上，除了规章制度以外，阻碍着他出现在普通人类面前的，还有来自他内心深处的隐忧。他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直觉地认为，那会带来灾难。

斯图尔特没再说什么，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词——统一魔界？

在他沉睡之前，恶魔界不是一直归于歌赛王庭的统治之下吗？

确切来说，哪怕在斯图尔特诞生之前，不管歌赛王庭的王位如何易位，王位之上坐着的那位恶魔，一定是所有恶魔都要俯首承认的恶魔共主。

斯图尔特迅速想到了“魔界”的另一个语意，那就是除了普通人类以外的所有魔力界！

阿塞尔达成了对精灵、兽人、天界和冥府的统一？！

想想也是！不然歌赛王庭怎么会掺和到“圣诞”节的筹备中来？

马卡萨这个小子前两天被炭火烫到手，都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阿塞尔陛下保佑”！

斯图尔特几乎被这个幻想冲昏了头脑，他只觉得热血上涌，仿佛看到那些讨厌的老对手们在自己脚下俯首称臣。而自己正狞笑着，展开遮天蔽日的恶魔翅膀……展开了晶莹剔透的小精灵翅膀，一头撞上了天花板。

马卡萨看着突然升天的斯图尔特，愕然地张大了嘴。

斯图尔特顶着飘飘然的大脑，贴着天花板飞了一圈，努力做出自己只是在游刃有余地观察环境的样子。竭力让视线聚焦以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的餐食标准比他预期得要高得多。主食是热气腾腾的粗粮面包，主菜是土豆、豆子和萝卜炖羊肉，除此以外，每人还有一碗肉汤可以领。

虽然算不上美味，然而和这里的环境比起来，已经大大出乎斯图尔特的预料了。

怀特小姐正跟在特蕾莎小姐的身边，给净过手的女孩们分发着食物。

黛西接过一块粗粮面包，乖巧地问道：“特蕾莎小姐，我上次向您提起的，我想到厨房去给您帮忙的事，您觉得怎么样？”

“不，黛西，斯诺夫人不会允许的，”胖胖的特蕾莎小姐带着可靠的笑容回拒：“我们不会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下厨的，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帮我们做这些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黛西小姐，现在，拿上你的汤，坐到你的位置上去。”特蕾莎小姐不容置疑地说，她已经转向了下一个来领餐的女孩。

黛西垂着头，端着她的晚餐走过了马卡萨的面前。她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那句细微却坚定的“可是，奶奶教过我要知恩图报，我想能够帮上忙……”溜入了马卡萨的耳朵。

马卡萨突然有些说不上的心酸，他想起两年前那个倔强地踩着板凳，笨拙地为唯一的至亲做粥的小女孩。两年过去，她身量长了不少。

也不知道她的奶奶，有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斯图尔特绕了一圈飞回来，平静地说：“斯诺夫人很善于筹谋，这是我见过饮食最好的福利院。”

这话没来由，可马卡萨的心中感到了一阵安慰。

起码，黛西在这里，还不至于为衣食所困。

怀特小姐分发完了餐食，她走到水缸边，舀出一瓢水来清洗自己的双手，却感到冬衣厚厚的袖管处传来了轻微的阻力。怀特小姐回头，视线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黛西竟然已经飞快地吃完了份量不小的晚餐，此刻正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恳求，似乎有话要说。

怀特小姐俯下了身，又想了想，她蹲了下来，微微仰头望向站着的小黛西：“你有什么事吗？”

“斯诺夫人和特蕾莎小姐为了我们，每天都很忙，我、我想要能帮上一点忙！我会做饭，两年前我奶奶生病，就是吃我做的粥好起来的！

“我知道你是来帮忙的，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像你一样，能帮上斯诺夫人和特蕾莎小姐的忙。我很感谢她们，如果不是她们，我恐怕要挨饿受冻的。”

原来还是为了刚刚那件事……怀特小姐思忖一下，圆圆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我答应想办法让你能帮上忙。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怀特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朝黛西眨了眨眼。

“我要你帮忙搜集你同伴们的圣诞愿望，你知道什么是圣诞老人吧？”

黛西点了点头。

怀特小姐一脸严肃地说：“圣诞老人让我来搜集你们的圣诞愿望，而我选中了你做我的使者！”

“明天的晚餐时间，我们还是在这里交换情报。”

马卡萨在她们五步之外，正把她们的互动尽收眼底。他松了口气，原本他是想在黛西每天的故事时间来旁听，看看她们会不会和彼此分享自己许下的圣诞愿望。

这位志愿者小姐为他省了不少事……

知道黛西的奶奶活过了两年前的那场风寒，马卡萨心里好过了一些。只是……小黛西终究出现在了福利院里。

这意味着黛西口中那位慈爱而勤劳的奶奶，终究还是去世了。

马卡萨回去时的脚步较来时还是明显沉重了几分。走在路上，他迟迟没有召唤驯鹿，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起来。

斯图尔特难得没有抱怨个不停，不知道魂飞天外在思考些什么，小小的脑袋看起来几乎要过载了。马卡萨频繁地望向斯图尔特，几度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路过一家装修雅致的咖啡厅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店里。

一个穿着简朴的男人正坐在窗边的吧台上，翻阅着手中厚厚一沓稿纸。似乎是确认过没有问题，男人看到最后一页，将一沓稿件装进信封，封上口。端起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男人戴上帽子和围巾，走出了咖啡厅。

是威廉姆斯。

马卡萨静静地看着年轻的作家向前走了一段路，把信封投进门口的邮箱里。他沉默地望着黑洞洞的投递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裹紧衣服，顶着寒风冲进人流之中。

马卡萨恍然想起，今天是他们和威廉姆斯约定好的截稿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