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见到了，自然不必再等它费尽周折地送到。看看四下无人，斯图尔特将手覆盖在邮筒的锁孔上，控制魔力拨动锁芯，打开取件口。马卡萨一通翻找，取出了邮筒里那封最厚的，收件人写着“《麋鹿》编辑室”的信件。
事实上，邮筒里也并没有几封信件。如今这个时代，真正用邮政系统传递信息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马卡萨看着邮筒底部寥落的几张明信片，攥着手里那封稿件，心里有点说不上的滋味。
斯图尔特飞到信封前，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地址，嘟囔了一句：“这也能寄到？”
“是，我们对人类的邮政系统做过改造，它会在分拣的时候被感应到，递送到我们的信箱里。”
马卡萨以为他在说信件投递的事，随口答道。他心思不在这上面，还在想那间福利院的事。
斯图尔特摇头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来看。”
斯图尔特让开了身体，让马卡萨去看信封上粘着的那张邮票。马卡萨端详了几秒，脱口而出：“这张邮票是用过的！”
“是的，我看它有点皱，可是又和信封起伏的幅度不太一致，所以我猜，应该是他把一张用过的邮票揭了下来，重复使用了。当然，最明显的证据还是这里。”
斯图尔特指了指邮票左下角浅浅的一小条印痕：“这应该是邮戳的一部分吧，只是盖歪了。”
那盖歪的一点邮戳痕迹实在微小，若不是斯图尔特此刻身材迷你，只怕也难注意到。
斯图尔特不以为意地总结道：“看来我们的作家先生，经济状况不太好啊。”
收退稿信的次数应该还不少，不然，哪有那么幸运地得到一张盖歪了邮戳的邮票。
威廉姆斯确实有些缺钱。
站在兰登医生诊所的面前，他心里有些凄凉地安慰自己，没事，就算被当作小白鼠白折腾一趟，起码有钱拿。
但愿《麋鹿》杂志不是只付定金骗取稿费的骗子，能让我顺顺当当地收到余下的稿费，好好过个圣诞……
他扯了扯领口，快步走进诊所，如同第一次拜访时一般，对前台小姐道：“你好，我来找兰登医生。”
“我在等你，已经准备好了，请来吧，威廉姆斯先生——”
前台的那位女性抬头答道。威廉姆斯被吓了一跳，露出几分窘迫——坐在前台的那位女士不是别人，正是兰登医生。
兰登医生失笑，她起身引威廉姆斯向里走去，边解释道：“珍妮小姐休假了——不是那里，实验室是这一间。”
她将威廉姆斯引往了上次那间诊室以外的另一个房间。威廉姆斯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如果忽略角落里那几台奇怪的仪器的话。比起心理医生的诊室，这里其实更像是医院的检查室。
不过，比起他过分丰富的想象力带给他的那些想象，譬如堆满装着彩色液体试管的化学实验室，或者有一缸泡着完整大脑的福尔马林溶液这些场景，还是要正常得多。
意识到自己的这些想象也不过是一种抽象化的描述，而非大脑中真实生动的画面，威廉姆斯又有些低落。
这些天他忙于《麋鹿》杂志的约稿，忙于分析《惊天侠盗》系列电影中的人物关系与导演隐喻，所用到的都是抽象思维，竟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心盲症。然而在他心中，影评不过是文学的外流，他真正向往的还是小说——那才是真正的文学！
兰登医生含笑解释：“事实上，我们的工作会更加接近于脑科学的范畴，这些仪器会协助我们监控你大脑的活动。不过今天，我们先从心理学的技巧来尝试——你愿意接受催眠吗？”
“我想，在检查你大脑情况之前，我们可以先排查一下心理层面的原因，比方说，会不会是童年时期的某次阴影，导致你的大脑主动放弃了在大脑中描绘画面这个功能。或许有些事情你已经忘记了，但你的潜意识还记得。催眠可以帮助我们和潜意识发生对话。”
兰登医生解释着自己的想法，而后望向威廉姆斯。
她提得突然，威廉姆斯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想了想先前约好的补贴金额，他横下一条心来，点头道好。
遵从兰登医生的指引，威廉姆斯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躺下，以最放松的姿态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渐渐感到困意上涌，却又始终无法真正入睡，不知不觉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兰登医生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口令了。
刚刚产生这个想法，兰登医生轻柔的嗓音就如丝缎一般落下：“好了，醒来吧，很遗憾，催眠失败了。”
失败了？威廉姆斯有些茫然。仔细一想，自己的意识也确实始终连续，没有中断之处。
他心中有些失望，坐了起来，望向对面的兰登医生，等候医生的下一步安排。
她有些遗憾地说：“催眠确实需要长期建立的信任与一定程度的运气，没能成功也很正常，没有关系，这不代表什么。”
兰登医生数出了三张纸钞，递给威廉姆斯：“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很感谢你的配合，下次的时间定在一周后的同一时间，可以吗？”
威廉姆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第一次尝试结束得这么快，这么容易。他看了一眼手上的纸钞，心中更是一惊——比约定好的数目多出了一半！
有了这笔钱，哪怕《麋鹿》杂志从此音讯全无，他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圣诞，再缴上房东太太已经催了三次的房租了！
他有些犹豫该不该提醒兰登医生他们约定的报酬，没等他心里斗争完，兰登医生已经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平静地讲道：“很抱歉这次没能帮到你，这是对于圣诞期间还要配合我工作时间的补偿，请收下吧——圣诞愉快，过个好节。”
威廉姆斯点头答应，心里隐隐觉得，在这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女士面前，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想法无处遁形，只有听从安排的份。
他收起纸钞，心里开始计划这个圣诞的饮食——嗯，圣诞大餐是没有必要，猪腿也太贵了，他一个人吃不完，还是算了。买只烤鹅还是可以的，对了，还要买瓶好酒，偶尔奢侈一把……
怀着一腔将要快乐的心，他冲进了寒冷的风中。兰登医生在窗边看着他走远，碧莹的瞳色转深，眼中流露出深思。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了意想不到的老熟人啊……还好，自己足够谨慎，把威廉姆斯近期全部的记忆都翻了一遍，不然，还真要错过这……
太过于幽默的场景！
兰登医生再也忍不住胸腔内澎湃而来的笑意，狂笑起来，止不住地以拳头捶打玻璃。
世上有什么事，是比自己说一不二脾气暴躁而又威势十足的老上司在撒娇卖萌扮可爱更让恶魔高兴的吗？
兰登医生快乐得几乎变回原形，待她终于笑够了，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头顶蠢蠢欲动的犄角按回皮下，她坐会办公桌后，摊开信纸开始写信。
嗯，还是有更快乐的事的，那就是和现任上司一起分享前上司的事迹。
尖细的笔划过纸面，兰登医生细长的瞳孔几乎要闪出光来。
圣诞小屋。
已是晚饭时分，小屋的炉灶却依旧冰冷。斯图尔特往常早已愤怒地跳起来要食物，此刻却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他正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细小的鹿毛笔在纸张上飞快地滑动，一本小册子已经几乎翻到最后一页。
果然，出门一趟回来，灵感就如爆炸一般袭来，决定出门的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今天，听着黛西讲述的故事，正苦于灵感用尽的斯图尔特突然升起了一个想法：何必一定要是“侠盗”与“警探”？只要芯子还是那两个人，身份是不是侠盗和警探又有什么要紧？
连圣诞老人都可以不叫尼古拉斯而叫马卡萨呢！斯图尔特也可以不是大魔王而是圣诞小精灵！
“警探”和“侠盗”，为什么不可以是邮递员与作家、送奶工与蛋糕师、企业主与政客，或者丈夫与妻子，从小分隔两地的双胞胎兄弟，以及离异的前任？
只要把握住人物的性格精髓，有什么不可以写的？倘若一切都按照原电影来，那他还写个什么嘛！
斯图尔特觉得自己参透了天机。这样一来，可以发挥的空间就大大增加了，自己再也不用担心灵感枯竭了，恰恰相反，自己要担心的是灵感太多写不过来！
比方说魔法少女这个题材，以及王子与公主的题材，就在他的考量之下被遗憾地抛弃了。
倒不是他自己不能接受——连粉色蓬蓬裙都穿过了，斯图尔特的节操已经没有什么下降的空间了。只是这些故事究竟有一个固定的受众，斯图尔特实在担心那位温室里的花朵，没有受过什么打击的安洁莉卡大小姐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大飞跃。
慢慢来，慢慢来，今年让她接受双胞胎的设定，明年就能接受男魔法少女……斯图尔特哼着歌，写得愉快又流利。
《双生》的故事写到本子的最后一页，他不以为意地掏出另一本小册子，继续向下书写。
自从回来以后就一直作沉思状的马卡萨突然站了起来，以一种下定了决心的姿态说道：“斯图尔特大人，我想要给那个福利院的孩子们都送一份圣诞礼物！”
“我觉得，从前她们不知道还好，既然黛西让她们知道了这世上有圣诞老人存在，那我就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孩子们第一次真诚地许了愿，却又落空，会有多么失望。而讲了一个自己深信不疑，又确实得到过验证的故事的小黛西，又会被怎样对待。
即使这会增加他的工作量……
发表完雄心壮志，马卡萨立刻站起来走到屋子外，打算检查一下信箱，再统筹自己的工作。
信箱里躺着一颗粉色与黑色相互缠绕的星星，马卡萨好奇地戳了戳它——他还没见过这个配色的愿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愿望星的主人许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黑色与粉色展开在他的面前，两年来听过无数遍的少女嗓音熟悉地响起：
“亲爱的圣诞老人，我想要纯黑与纯白交缠的饭……嗯，连续两年的愿望都没有实现，也许我应该说得更直白一点，我想要看警探先生和那位大反派的互动。”
少女的语气真诚又诚挚，听在马卡萨耳朵里却犹如恶魔的低语。
马卡萨的尖叫声传来时，斯图尔特的笔还没有停下，他哼着歌，琢磨着——马卡萨是不是有一阵子称呼自己时，不加“大人”的后缀了？
真是越来越不恭敬了！看看，现在都敢自作主张增加工作量了！
不过没关系，自己这里很快就要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