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乱反正”的工作进行了五个多月,“连启平集团”的反动分子们也在阁楼里面被关了五个多月,赵思贤他们在忙着搞解救群众的工作,暂时还抽不出来时间处置他们。
连启平等人虽然失去了自由,却并没有像那些受他们迫害的人一样,遭受到任何身体上或者精神上的折磨。
他们的痛苦,完全来源于春秋大梦的一朝破灭。
“谁能想到,咱们自己人里面竟然出了个叛徒,这可真是……”
“唉,早知道,在那个赵依竹回去汇报工作的时候,咱们就应该对他们好好搜身!”
“现在啊,咱们算是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晚了!”
“我们还有机会,”连启平显然是五人当中最为冷静的,在其他人还在毫无意义地叹息和抱怨的时候,她已经在谋划着如何卷土重来了,
“我们虽然暂且落魄了,但我们的支持者们还在,他们遍布在中央政府的各个角落,是我们最为坚实的后盾。
张尚文他们虽然看上去志得意满,但他们终究只是在孤军奋战,没有多少人支持他们,就连他们一心关爱的百姓也不例外。
陵山国的百姓已经对政府彻底失望,他们把事情办好,民众也不会有多感谢他们,只会觉得那都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他们办不好事情,反而又会遭人诟病——总之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他们惟一的靠山,就是现在已经病入膏肓的领袖,但这座靠山,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听了连启平的解释,阁楼中的众人才停下了抱怨,恢复了对最终实现“千秋伟业”的希望。
“但是,为了彻底扳倒他们,我们还需要一个用来‘卖惨’的牺牲品,和之前的那个刘空山搞一个‘首尾呼应’,”。
连启平冷笑一声,将目光投向了躺在角落中的许英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许英才在“会议室大战”中被高宇峥的“后援”扔椅子砸破了头部,伤的很重,被关进阁楼之后又没人给他医治,现在已经发起高烧,陷入了昏迷状态。
“你是说,你要牺牲掉许同志……”叶泽霖感到骇然不已,他没有想到,连启平竟然会残忍到舍得对自己的盟友下手。
“不牺牲掉他,我们拿什么作为把柄呢?中央政府里面也需要有被江衡他们迫害致死的人,那个刘空山,他早就过了时效期!”
叶泽霖沉思片刻,终究还是被野心战胜了理智,欲望战胜了良知,从前并肩作战时的那点情分,在“千秋伟业”的诱惑之下,已经变的一文不值了。
连启平害怕叶泽霖他们在最后关头又动了不该出现的恻隐之心,不敢下手,连忙打开内间的门,把他们都赶到外屋去——他们聊天,谈话一向都是在内间,门一关,密谋的内容没人能听见——外屋大门外站着岗的守卫也不例外。
赶走众人之后,连启平从角落里拖来了一只破旧的枕头一一沾满灰尘,连棉絮都露出在外面,扔到了许英才的脸上。
她跪坐在地上,把双手按在枕头上面,狠命地向下压着,几乎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气。
那许英才一开始还在昏梦中挣扎了几下,后来就彻底一动不动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大汗淋漓的连启平才把枕头拿开,扔到一边。
那时候的许英才已经停止了呼吸,他是被连启平用枕头活活闷死的。
“事情已经办好了。”连启平轻轻打开内间的门,悄悄地把外屋众人叫回来。
此时的她看上去仿佛一座冰冷的铜像,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恐惧或是悲伤,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们都记住了,许英才同志是被张尚文他们迫害至死的。”
在确定了许英才已经死亡之后,剩下的四个人才一窝蜂似的冲到外屋,砰砰地敲着那扇冰冷的铁门。
“你们要干什么?”守卫粗声粗气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许英才同志死了!”连启平等人带着哭腔喊道,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样子。
很快的,许英才的尸体就被从阁楼中抬了出去,没人知道他到底被送到了哪里。
许英才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1888年的12月1日,年仅40岁。
他曾无数次地搬出所谓的“客观规律”来作为自己因权谋私,祸乱社会的借口。
如今,他的牺牲也终将被连启平演绎成历史的必然。
他是一个抛弃了信仰的人,最后又被和自己同流合污的“盟友”所抛弃,从一个意气风发的真理主义者,到背叛理想的罪人,再到最后,沦为了连启平为了“卖惨”和“栽赃陷害”的牺牲品。
许英才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场悲剧。
张尚文听闻了许英才的死讯,内心并没有产生大多的波动,只是隐约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凉和惋惜。
毕竟,他们曾是共同作战过的好战友。
“许英才从前也是个好同志,只可惜……唉……”时间不疾不徐地流淌着,一直到了1889年的3月。
从进入三月起,李昭旭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转直下,他已经无法下床行走,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连坐起来读书都变得难如登天,喝下去的药如同泼在石上,再起不到哪怕是一丝半点的效果,。
他的脸庞逐渐变成了病态的苍白色,身体也愈来愈枯槁病弱,到最后已经几乎瘦成了皮包骨头。
即便如此,他依旧放不下自己深深眷恋着的人民群众。
“那些胡乱迫害人的现象,现在已经被彻底消灭了吗?那些被抓进监狱的无辜百姓,他们都被释放出来了吗?”
“放心吧,张尚文同志告诉我,那些破坏社会稳定的组织已经都被下令取缔了,人民群众的生活已经逐步回到了正轨,想要恢复到原来的和平安宁也只是时间问题。”
望着李昭旭瘦削而病弱的模样,江衡感到心如刀割,却只能将所有的眼泪默默地咽到肚子里,把最坚强的一面展示给自己的爱人。
“那就行…那就好,只要人民能恢复原先的幸福,社会能回归原来的稳定,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江衡啊,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多后悔,差一点啊……我就成了咱们陵山国的千古罪人了!”
说着,两行清澈的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滴滴嗒嗒地落在被单上。
“昭旭,这不怪你,都是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帐东西惹的祸,现在,他们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再也没办法兴风作浪了。”江衡轻柔地擦拭去李昭旭脸上的泪水,温和地劝慰着对方。
“江衡啊,我昨天晚上梦见林肃川同志了,还有朱红和愉生,他们就站在我面前,像三座雕像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英才不知怎么回事也跟他们站在一起,他看到我,直接趴在我面前嚎啕大哭,说他知道错了……”。
听了李昭旭的讲述,江衡愈加感到不安,她知道,李昭旭现在恐怕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当时医院给他下了诊断书,说他最多只能再活六个月,而现在。第五个月也已经悄然接近了尾声。
“江衡啊,赵思贤同志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他们……他们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但愿他们能早点回来,我怕,我怕,唉……”
江衡再也无法忍住内心的悲痛,她感到自己一直强行压抑着的眼泪随时都有可能夺眶而出。
她不敢在李昭旭面前落泪,生怕自己怯懦软弱的一面助长了对方日益严重的病情,连忙跑到厨房去盛药端药。
她一边盛着苦涩而滚烫的药汤,一边悄悄地抹着眼泪。
十七年的同甘共苦,她对李昭旭的情分不是那些轻飘飘的只言片语就能够概括的。
他们既是最恩爱的夫妻,又是最为亲密无间的战友。
那天傍晚,江衡满面泪痕地去找了张尚文,态度相当的诚恳殷切。
“张尚文同志,咱们……咱们还是让赵思贤他们早些回来吧!”
“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拨乱反正的工作进行的还不够彻底,还有一部分的社会乱象没有得到及时清除,现在让他们回来,只怕会留下不少隐患啊!”
“可是……可是昭旭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他现在……”江衡的语气中已然有了几分哀求的成分,声音哽咽着,听上去就让人揪心不已。
“唉,这倒也是一个问题。”张尚文长叹一口气,神情极其复杂,“江衡,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地考虑的。”
他终究还是被江衡的恳求给打动了,下定决心要叫赵思贤他们回来。
“他们都是领袖的好同志,总不能不让他们见领袖最后一面吧?”
1889年3月中旬,原先被派往各地执行“拨乱反正”任务的同志们都被张尚文下令召回中央政府,留下了一些尚未清理干净的问题和弊病,静待着死灰复燃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李昭旭,已经有几分神志不清了,他精神恍惚,意识朦胧,经常做噩梦,总是在梦中吓得浑身发抖,乱说胡话,醒来后又往往被惊出一身冷汗。
每到这时,江衡就会紧紧握住李昭旭枯柴一般的手,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轻声安慰着他,让他尽快地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昭旭,别怕,我在这里呢,在这里呢··……”
江衡终日忙着照顾李昭旭,基本上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她有时一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竟会忙的彻夜无眠。
时间一久,她自己也被累病了.
“我没事,我还能坚持。”她向来就是这样的要强
3月26日,李昭旭的身体状况竟比前些日子好转了许多,他看上去神清气爽,意识清醒,红光满面,若不是看到他过分瘦削的面容和枯槁的身材,人们只怕会把他当成一个健康的人.
“江衡,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李昭旭的声音也不再有气无力,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江衡看在眼里,感到更加心痛了,她知道,李昭旭在重病缠身的状态之下突然间“恢复健康”分明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这意味着,李昭旭也许在今天就要永远地离开她,离开这个世界了。
“昭旭,你身子才刚好些,还是不要太劳累着了。”江衡强忍悲痛,轻声劝慰着对方。
“那好吧,你拿本书过来,我坐起来看一看,啊呀,我好像有五六个月没有看书了,只怕脑子都要生锈了。”李昭旭神色愉悦,轻松而自在地笑着。
江衡连忙走到书架旁,拿来了李昭旭平日里最爱看的那本《于汶楷传》,转过身去,将它递给李昭旭。
李昭旭,掀开被,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接过书,靠着床板,一字一句专注地读着。
“江衡啊,我感觉我这一辈子,怎么跟这于汶楷这么像呢?”
“昭旭,你要比于汶楷英明的多,至少……”
“唉,幸好我及时认清现实,识破了‘张俊’的阴谋,把治国理政的重任交给你们这几个‘郭强”,要不然,我也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趁着李昭旭还在专心致志地阅读,江衡连忙跑出了后院,到中央政府的办公区当中去找张尚文和赵思贤他们。
“张尚文,今天昭旭的身体状况好的有点反常,我只怕……”
“我知道了,”张尚文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情格外复杂,有不舍,有悲痛,也有对自身处境的深切担忧。
在那一天的上午,张尚文、赵思贤、王存真、高宇峥以及他们的妻子在李昭旭的房间外排起了队,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去和领袖进行单独的交谈。
他们知道,今天的这次交谈,也许是自己和领袖见面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领袖和同志们交谈的时候,江衡就在床边搬了张椅子坐下,听他们讲话。
张尚文在房间里待的时间最长,李昭旭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对他交待了很多很多,“张尚文同志啊,这陵山国和真理主义的未来,可全都在你身上了。”
“李昭旭同志,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那就好,那就好啊!”李昭旭欣慰地拍了拍张尚文的肩膀,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鼓励着自己最有出息的孩子。
对于其他的几名同志,李昭旭只是和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和他们讲了些鼓励和劝勉的话之后就让他们出去了。
李昭旭一上午接见了这么多同志,他竟然几乎感受不到哪怕是半分的疲累,反倒是那些和他谈过话的同志们,离开房间之后全都在偷偷地抹眼泪。
下午,江衡又领着孩子们来见李昭旭,中央政府“核心人员”的孩子们李谨,李训,林合宜,张尚文的两个孩子,十六岁的张绮琦和十三岁的张绮杭,甚至还有叶凝和刘利群,都一并被江衡给领了过来。
“谨儿啊,你已经长大了,你要独立,要坚强,要做好真理主义的继承者,你是这些孩子们里面年纪最大的,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表率,记住了吗?”
“绮琦啊,听说你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群众工作了,这真是件值得表扬的好事。
你和你父亲实在是越来越像了,他在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有勇有谋,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和胆量,你也要再接再厉啊!”
“刘利群,你还记得吗?你的名字是江衡同志给你起的,她就是希望你不要自私自利,多做对人民群众有益的事情,你的父亲母亲犯了错,但你这个孩子本性是不坏的。”
“绮杭,你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别忘了,你可是个男子汉,不要轻易掉眼泪,你得坚强点,多跟你姐姐学学!”
在场的孩子们一一年长的,年幼的,安静的,好动的,懂事的,顽劣的,都像站岗似的立在领袖面前,一动都不敢动。
他们感到眼眶发酸,随时都可能像张绮杭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尤其是李谨和李训姐弟二人。
他们知道,他们一向引以为傲的父亲不能永远陪着他们了。
以后的路,只能靠他们自己来走。
到了傍晚,李昭旭的病情突然变得严重了起来,上一秒,他还在泰然自若地可给江衡讲述梁皇后的故事,下一秒,他就突然昏迷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江衡连忙把煎好的药喂李昭旭喝下,灌进去的药汤却全都从嘴角处回了出来。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再也留不住他了。
江衡在李昭旭的床边守候了三天三夜,一直没敢合眼,实在困的受不了了才靠床休息一小会。
过度的疲倦让她的意识变得模糊,她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到了3月30日,江衡在半梦半醒间突然感到李昭旭拽住了她的袖子,她连忙转过身去,却发现李昭旭已经醒来了,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殷切的渴望。
“昭旭……你……你醒了?”
“江衡,你要坚强,要守住我们的真理主义…”话音未落,李昭旭的手臂已经无力地垂下了,他的眼睛也永远的闭上了。
1889年3月30日,陵山民主共和国最高令领导人李昭旭同志因病逝世,年仅四十七岁。
陵山国的太阳,在山的那一边,永远的落下了.
太阳落山之后,等待着人们的,将会是是寒冷而令人绝望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