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皇子府邸外,朱门高耸,暮春的晚霞将琉璃檐角染成赤金,与碧空相映成辉。两驾鎏金描彩的马车缓缓停驻,车辕上悬挂的铜铃犹自轻颤。
前车帷幔掀起,一袭锦兰衣袍的萧逸舟翩然跃下。他伸手,温声道:"婉儿,当心。"
只见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他的掌心,浅桃红广袖随之流泻而下。谢明婉莲步轻移,发间珠钗在落日余晖中流转着细碎光芒。
她仰首望向府门,"这便是长皇子府邸?"羽睫轻眨间,将四周景致尽收眼底,忍不住道:“比起三殿下府,实在不如......”
话音未落,萧逸舟已轻捏她指尖,俯身耳语:"婉儿慎言,大殿下驻守北疆十余载去岁方归。且他素来不尚奢华,对这些浮饰并不在意的。"
谢明婉颔首噤声,心中却暗忖:楚琰如今深受陛下器重,在朝中身居要职,又有贵妃娘娘在背后帮衬,其府邸连门槛都嵌着金碧明珠。
而这位大殿下徒占一个长子的名头,从前里便听闻他不受陛下喜爱,被远派到北疆苦寒之地。今日亲见王府,她更加确定他与三殿下和太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二人并肩走近王府。萧逸舟上前向门口的侍卫言明身份。那侍卫一听便面露讶色,待验过玉牌,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疾趋入内汇报。
寝院内,梨花如雪,风过时簌簌而落,铺了满地碎玉。
沈鹤与楚瑄对坐于青石棋桌前,棋盘上黑白交错,楚瑄指尖轻拂去一枚雪色花瓣,沉吟片刻,落下一颗白子。
沈鹤的伤势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已好了大半,如今行动无碍,可楚瑄仍不愿让她过多走动,便每日亲自抱着书卷来她院中。
她两指间轻轻夹着一颗黑子,停在棋盘上方某个位置悬而未决,微微抬眸,望向对面的人似在询问意见。
她的棋艺本就不精,暗卫出身,本不该学这些风雅之事。只是楚琰好弈,闲时也曾教她几手,她勉强记了些路数,却终究比不得自幼精研此道的世家子弟。
楚瑄见她迟疑,眼中笑意清浅,却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她,由她自己决断。
沈鹤不喜犹豫,索性心一横,落子定局。
她眉头皱了皱,楚瑄知道她已察觉更妙的走法,温声道:“不如重来这一子?你初学不久,慢慢来无妨。”
先前他也提议让子,毕竟他棋艺精湛,这般对弈就像她要同他比武一般,并不公平,可她执意不肯。
沈鹤摇头:“落子无悔。何况我这一手不是正好围了你几子?”说着便先伸手将他那几颗死子一一提起再说。
楚瑄目光在棋盘上逡巡片刻,诚恳赞道:"你棋风锋利,着实与字迹和武功一般果决而锐不可当。”
"殿下这是说我冒进冲动,有勇无谋?"
楚瑄失笑:“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棋风字迹皆如人之个性,风格差异并无高下之分。其实我倒格外欣赏你这般风格。我素来下棋瞻前顾后,有时连自己都嫌优柔寡断。与你对弈反倒觉得酣畅舒快。”
"那便当殿下是在夸我了。"她弯了弯唇,顺手拈起一枚黑子把转,也诚恳地说:"殿下您下棋确实温吞了些。"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跑来,单膝跪地禀报:“殿下,门外有客求见。”
楚瑄面露讶色:“是何人?”
“侯府萧公子与丞相府谢小姐。说是听闻您前些日子遇刺,特来探望。”
楚瑄与沈鹤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萧逸舟就罢了,可谢明婉大婚在即,怎会突然来此?
“先将贵客请至前厅,让阿禄奉茶款待,我稍后便至。”
待侍卫退下,沈鹤已起身整理衣襟:"殿下,我随您同去。"
楚瑄眉头微蹙:"萧公子虽知你身份,但谢府小姐并不知情。她曾在三皇子身边见过你,如今再见恐生事端。"
"我戴上面纱便是。"沈鹤取来一只轻纱帏帽,指尖在帽檐上轻轻一扣,"谢小姐此来蹊跷,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楚瑄仍有迟疑,沈鹤又道:"上回在侯府,殿下您不是特地为我编排了涿光山医女的身份么?不会有事的。"
楚瑄见她坚持,只好妥协:“也罢,那便一同去吧。”
......
前厅内,萧逸舟正细细品着香茗,赞不绝口道:"这茶汤色清亮,回甘悠长,可是梅州的云雾茶?"
侍立一旁的阿禄恭敬答话,谢明婉轻摇团扇,目光在厅内陈设间流转。只见四壁素净,仅悬着几幅山水墨宝,案上陈设更是简朴得不像皇子府邸。她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慢,却在听到脚步声时立即换上温婉笑意。
"让二位久等了。"楚瑄一袭月白锦袍踏入厅中。
萧谢二人连忙起身行礼。谢明婉谢明婉目光掠过楚瑄身后面戴轻纱的女子,忽然展颜一笑:"这位便是在侯府见过的医女姐姐吧?"话音未落,竟已亲热地上前挽住沈鹤的手臂。
沈鹤只觉腕间一紧,谢明婉葱白的指尖竟力道大得反常:“姐姐上回你还说要去我家帮忙筹备婚礼事宜呢,怎么后来就也没了音讯?”
沈鹤不动声色地微微后撤半步,压低音色道:"谢小姐见谅,民女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不便赴约,实在有负所托。"
萧逸舟见状,将谢明婉拉回身侧,轻责道:"婉儿忘了?正是这位姑娘替大殿下挡了刺客的刀。"说着他转而向楚瑄拱手,"听闻那刺客已然伏诛,殿下府上可还安好?"
楚瑄轻轻摇头,“我无碍,倒是她替我承受了所有苦累。”
萧逸舟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忽而笑道:"姑娘舍身相互,殿下悉心照料,当真令人动容。"他示意随从奉上一个锦盒,"这是家宅珍藏的雪参灵芝,虽知殿下府上不缺良药,也算是萧某一点心意。"
“劳萧公子挂念,多谢了。”
“大殿下与我这般交情,还何须客气?”
谢明婉绕着沈鹤左看右看,"不知姐姐伤在何处?相府里有位从宫中出来的女御医,最擅祛疤养颜之术,不如请她来看看?"
她目光灼灼似要穿透那层轻纱,“女子容颜最为要紧,可千万别留了疤。”
大概她这般举动实在过于急切,惹得萧逸舟又轻轻拉了她一把,“婉儿,人家自己便是涿光的医女,你这样瞧能瞧出什么名堂来?”
谢明婉笑了笑,悻悻退后,指尖却将帕子绞得死紧。
......
茶过三巡,萧逸舟话锋一转,“对了,殿下,我此行前来还带了件稀罕物事欲献给您,因怕贸然带进府中会唐突了殿下,此刻就放在马车上,不知殿下可愿随我前往一看?”
楚瑄手中茶盏一顿:“哦?何物如此神秘?”
萧逸舟微微一笑,起身作揖,"还请殿下移步一观。”沈鹤本欲起身同行,却被萧逸舟拦住:“姑娘身上有伤,就在此等候吧,让婉儿陪着你。”
沈鹤帷帽下眉心一蹙,他们到底又在搞什么名堂。
待萧逸舟还带走了门口的两个侍卫,“你们随我一起去取,免得那东西伤到殿下。”
殿内只剩下谢明婉、沈鹤和阿禄。谢明婉轻轻抿了一口,忽然将茶盏往案上一搁:"茶凉了。"
阿禄拿起案上的茶壶正要斟茶,却又被她抬手一拦:“不够热,劳烦换壶新的来吧。”
阿禄一怔,迟疑地看了眼沈鹤。沈鹤此刻岂能看不出他们是在故意支开旁人。她帷帽轻点,阿禄会意躬身退下。
屋内顿时沉静下来,只有谢明婉手中茶盏里剩下的半杯茶还在冒着袅袅热气。
沈鹤率先开口:“谢小姐有话想同我说?”
谢明婉唇角噙着温婉得体的笑意,"那日在萧侯府初见,便觉得姐姐似曾相识。不瞒你说,今日我随逸舟哥一同前来也只为见你。"
她款步向前,鎏金步摇在鬓边微微晃动,“不知姐姐能否让我一睹帏纱之下的真容呢?”
纤纤玉指刚触及轻纱,沈鹤已骤然扣住她的手腕:“谢小姐,披帏戴笠下山是涿光习俗,还请莫要强人所难。”
“你……放开我!”谢明婉吃痛抽手,雪白的腕子上已浮现红痕。
她揉着手腕,变色冷笑道:“好,既你不肯展示真面目,那至少该告知真名吧?”
纱帘无风自动,沈鹤声音冰冷:“若我偏不想说呢?”
她紧盯谢明婉,心中盘算要不直接一掌劈晕算了,等萧逸舟回来赶紧让他将人带走。可她毕竟又是楚琰即将新婚的妻子,若惹得楚琰因此发怒......
"不说?"谢明婉见她如此,心中便更加笃定,"那我替你说——"
她一字一顿道,"沈、鹤。对吗?"
这两个字像利刃,瞬间划破厅内凝滞的空气。
谢明婉微微扬起下巴,面容得意,仿佛已经透过那层轻纱看到了沈鹤骤变的脸色。"很惊讶我怎么会知道?"她弯了弯朱唇:"自然是三殿下亲口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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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殿下即将大婚,他对我自然知无不言。我一直惦记着你呢,沈鹤。我总奇怪殿下身边那个女暗卫去哪了,不会被金屋藏娇了吧?可万万没想到......呵呵......”
"你知道吗?"谢明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怜悯,"当我问起你时,殿下说得很随意呢。"她模仿着楚琰的语气,"——'不过是个暗卫罢了,物尽其用而已'。"
厅外照进来的微光摇曳,在沈鹤的帷帽上投下斑驳影子。谢明婉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忌惮又嫉厌的身影,此刻竟只觉得可悲。
"真是讽刺啊,曾经形影不离的贴身亲卫,转手就能送给别人。"她皮笑肉不笑地感叹:"我倒是有些好奇,像你们这样的暗卫,被旧主抛弃后,还会继续效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