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腰间挎着的竹篓里塞着七八只石润蛙,秋天正是石润长膘的时候,一只只石头颜色的胖蛙趴伏在篓子底,这种蛙的胆子很小,随着二人的走动时不时还会跳几下,只不过都被竹篓盖子挡了回来。
姚远和路安的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意,他们有些狼狈,衣服上都带着泥点子,章小禾赶紧去烧热水,赵悬则蹦跳着去到路安身边,路安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的竹篓子,给赵悬看自己捕到的蛙。
赵悬吱哇乱叫,直呼好厉害。
她问:“怎么捕的?怎么捕的?”
“藏在很深的石头底下,需要掰开石头伸手进去抓。”路安说,“远哥的眼神好,他知道哪里有蛙。”
他说的很轻松,但是忙活了一晚上,两个人才捕到了十四只。其实这个数量已经算是收获丰厚了,姚远说运气不好的话,在山上待一晚上也见不到一只,还亏是这几年这片区域里已经没有了人类活动,让野生动物的数量快速增长起来,不然他们两个新手还未必能捉到十几只。
大家的动静吵醒了狗狗,他迷迷糊糊地从帐篷里爬出来,见到归来的二人天都塌了,他原本是做好准备要和他们一起进山抓蛙的,哪里知道下午的一场放纵,造就了夜里的昏睡不醒,直接错过了此次活动。
这时候大家也都不困了,刚好气温降了下来,章小禾就提议先炖上几只石润给大家去去寒气。
石润蛙和一般蛙的做法有些不同,赵悬和路安流浪时也在荒田里捉过蛙吃,一般不用来炖汤,而是拿来烤,有条件的话会放点蒜和辣椒,田间地头的蛙不论是个子大小,肉质都很紧实,甚至会塞牙,石润蛙不同,它的肉特别嫩,炒来吃就碎了,所以炖汤最佳。
姚远在捕蛙时不慎滑倒,一屁股坐进了水里,现在正要回帐篷换衣服。赵悬和路安就提着竹篓到溪水边杀蛙。
处理完蛙后,营地里的篝火也旺了起来,章小禾架上锅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姜片,这是今年的新姜,胖胖的一大颗,削去皮后,切下几个大姜片用油炒出香味后再满上开水,然后等着路安清理好的石润蛙下锅。
蛙肉熟得很快,沸水煮个二十多分,汤就成了淡淡的奶白色,无须其他调料,放一些盐就行。
大家熬了大半夜,都有些饿了,夜深露重,一碗热腾腾的汤是正正好的。
一伙人就围坐在烈烈作响的篝火旁,大口喝着热汤。
赵悬是吃过石润蛙的,小时候这东西只有野生的,因为肉质比牛蛙要细嫩,又只能生活在极其干净的环境里,所以价格不便宜,一斤两三百往上。她记得爸爸会特地从蛙贩子手里订购两三只,特别炖了汤给她喝,这东西清凉解毒的。再过几年,这蛙说是野生动物,不能再去捕了,就有人特地养殖。总的来说,石润蛙在省内是一种营养品的存在。
路安显然没有吃过石润蛙,他最先谨慎地喝了一口汤,发现汤水竟然奇妙的鲜甜,带着姜片的微辣口感。蛙肉嫩到脱骨,没有想象中的古怪味道,入口绵软,甚至不需要嚼,舌头一碾,肉就烂了,顺势吞下了肚。
热汤让他不禁打了个颤,身子也就暖和了。
一时营地的气氛不错,明明是让人最困的时候,大家竟然都很清醒,一边聊着天一边分吃了一锅姜片石润汤,直到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他们才打着哈哈,钻进各子的帐篷睡去了。
赵悬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从帐篷里爬出来时,她正看见路安抱着柴火从溪流那头走回来,赵悬询问其他人哪去了,路安说远哥带着儿子和460去钓螃蟹了,小禾姐好像去林子找野菜了,气温升了上来,有些燥热,他们决定吃个中饭后就打道回府了。
剩下的石润蛙被网兜罩着,放置在阴凉的水边,等要离开了,两家再来分剩下的几只蛙。
赵悬打了个呵欠,掏出牙刷来准备刷牙,接了一碗自己带来的干净的水,她在下游找了一个干净的石头,依着溪水洗漱,无意抬头间,她看见离自己不远的一块石头上正停着一只大螳螂。
这只螳螂很呆,正好和赵悬四目相对。
赵悬看见螳螂的屁股后抽出一条比它本身还要长的黑线来,黑线是活的,在空中扭动着,赵悬瞬间明白这只螳螂已经被铁线虫寄生了,铁线虫正带着螳螂往水源地靠呢,她突然有点恶心,匆匆漱了口后就往营地跑。
赵悬一直很注意卫生,即便和路安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时,喝的水一定要是烧开的,要直接入口的水果也很少在河流中清洗,她宁愿在衣襟上擦擦就吃。后来搬进荒村里住,厕所就设在了隔壁房子里,即便上厕所很麻烦,她也要让自己的生活区远离厕所。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营地中见过一些被寄生虫寄生的人,这些人明明很瘦,肚子却大得离谱,眼白是黄色的,皮肤也是暗黄的,会有白色像毛线一样的寄生虫从他们的屁股眼里钻出来,长长的一条甚至能拖拽到地上,有的人干脆就吐虫子,那些虫子被吐出来时甚至还是活的,还不肯听话地从嘴巴里出来,想着通过喉咙往鼻腔和耳蜗里钻。
赵悬知道,末世后大家的寿命都不长,但赵悬不希望自己会死在寄生虫的手里,如果说一些外伤是不可避免的事故造成的,那么寄生虫的感染很大程度上是靠自己的生活方式来改变发生率的。
虽然被那条铁线虫恶心地没有了饿感,但赵悬依旧要开火做饭。
路安已经提前支好了火,赵悬从自家袋子里扒拉出土豆、地瓜和几个鸡蛋,准备先将这些焖进火里,火上头支着汤锅子,里头正烧着水。
溪流对面已经被狗狗晒上了满满一溜的小鱼,赵悬一边嘀咕着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干一边挽上裤子,涉水到对面去解这些小鱼,她还是打算炖一锅鱼汤。路安已经开始拆帐篷打包行李了,等他们吃过午饭再返回村子,估计也是下午了,现在能省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两人正忙着时,姚家三口也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优哉游哉的460,赵悬一边搅着汤一边白了460一眼,她怎么感觉460这两天已经不是她家的狗了?
姚远和狗狗捉了一些小虾和小螺蛳,正好他家带了两个竹篓,于是把所获的河鲜一人一半分进两个竹篓里。章小禾采的野菜则洗干净了直接放进鱼汤里烫熟。
鱼汤还焖着,但土豆和鸡蛋已经熟了,赵悬从炭火里扒拉出几个灰色团子,吹了吹上头的灰尘,给大家分了。
在等鱼汤途中,姚家人也开始收拾帐篷了。狗狗正蹲在溪中的一块石头上,他身旁放着一束细藤,昨天钓来的小鱼太多,他正好用藤条串成一串带回家继续风干。
今天的云有些厚,气温降了些,狗狗习以为常,省内山里的夏秋之交就是这样,天气一直热不见降,要降的话就是那一两天的刮风天:一场雨,几阵风过后,气温就骤降几度,毫无平缓过度的可能。
今早他和姚远一起去上游摸螺蛳,姚远踩在高处望了望山那面的天,他说对面的山头好像在下雨,雨势估计要往这边挪了,不想淋雨的话,他们下午得赶紧走。
狗狗想,这场雨过后,真正的秋天应该要来了。
正想着,就感觉余光里的水流似乎有异常,他疑惑地看过去,见清澈的水流不知什么时候变大了,里头夹杂着一些树枝泥巴,狗狗站起身来,看向下流的人们:爸妈正在收拾东西,哥哥姐姐们则蹲在临水边做饭。
有阵风吹来,晃得枝桠窸窣作响。
狗狗突然朝他们大喊:“妈妈!快走,要来大水了!”
下游的大人们闻声抬起头来,表情疑惑。
赵悬和路安两人脑袋凑在一起,路安正在帮赵悬剥滚烫的土豆皮,而赵悬正啃着一颗沾了盐巴的鸡蛋,他俩听见狗狗的喊声后有些迷茫,然后又扭头看向姚远和章小禾。
这时那股带着泥土的小水流已经流到了他们眼前,姚远眼皮一跳,高声朝赵悬他们喊:“回来!大水来要来了!赶紧回来!”
赵悬和路安一脸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听话地起身——开始收拾地上的锅子勺子等一大摞餐具。
这时候狗狗已经提着他那一串小鱼飞奔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也是诸事不知的460。
狗狗手脚麻利地开始帮父母收拾东西,一些可以挂身上的东西也懒得收拾了,直接给挂身上,然后猴似得往更高处跑。
460也跟着往上窜,走了几步发觉不对,回头一看,自己正经的两个主人还在溪水边收拾餐具呢!
赵悬舍不得那锅刚刚煮好的鱼汤,用湿布裹住汤锅把手,企图端着汤走,姚远回过头来“哎呀!”了一声,又折了回去,接过赵悬手里的锅子,一把丢进了溪里!
“诶!那是你家的锅啊远哥!”赵悬一声惊呼,但姚远的力气奇大,像提小鸡一样把赵悬往高处拽。
也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本来还是稍带泥色的溪水迅速变大,清水变为浑水,带着碎石和树枝席卷而来,很快就溢满了整个溪面,接着蔓延开来,巨大的水流已经冲刷到他们原本扎营的地方。
一行人看得目瞪口呆。
“啊!”赵悬失声痛呼,她的碗,还有她的土豆和鸡蛋啊!
“啊!”狗狗的脸色也很难看,他还有一溜小鱼晒在对面,虽然晒得高,现在没有被水冲走,但是溪水太湍急了,不可能再涉水过去取他的鱼了。
“啊!”后知后觉的的姚远一拍脑门,他彻夜捉来的那几只石润蛙和早上摸来的螺蛳和小螃蟹,早就连鱼带篓地被水冲到不知道哪里了!
“汪!”460不明所以,也跟着大家叫了一声。
一行人重新整理了一下救出的物资,好在前提拆了帐篷,不然他们得空手下山了。赵悬这边少了几个碗、勺子等普通餐具,以及一些工具和所有食物,姚远的裤子没了,事发时,他那条脏了的裤子被晾在了溪边一块大石头上,另外也是食物和餐具,因为都摆放在溪边,现在也是被冲了个干净。
路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多云的天气,虽然温度比昨天低了一些,但是阳光还是有的,并不像会下雨的样子。
姚远看出了他的疑惑,他指了指山的对面,说:“山那边下暴雨了,这边看不到,水在山顶集聚的,虽然这里风平浪静的,但水很快就会冲下来。”
这种事情一般发生在夏季末,姚远本以为到秋天了,应该不会有了。他们一家人之前的营地里生活时,姚远干着和其他男人在外头搜寻物资和外人交易的活儿,捕鱼也是很常见的工作,但营地所处的地方靠北,碰到这种小型山洪的概率很低,但架不住营地人多,其中很多都是南方人,营地的氛围很好,大家都很乐意分享自己的生存经验,有南省人就说过这种情况,遥远心思细,一直将这些记在了心里。
遇到这种水突然变成泥色的情况唯一的手段是跑,因为不确定水会来得多大,很多人对流水并没有畏惧心,以为大湖大海才吃人,其实只要水流没过了膝盖,人就很容易被冲倒,一旦呛了水,很浅的水都能把人淹死。
本来清澈又温柔的溪水一下子变成了凶骇的黄龙,连突出几块大石头都被淹没了头,这水一时半刻也缓不下去了,大水带走了一部分他们的物资,一行人背着剩下的轻飘飘的行囊开始往山下撤。
沿着溪流打造出来的山路因为地势高,并没有被影响,看来开这条小路的人还是有经验的,这条溪流水量暴涨绝对不止这一次。
走到山脚下,又遇见了那棵结果茂密的酸枣树,树下还栓着他们的三轮车。
章小禾抬头瞟了一眼满地的果子,然后放下身上的背包,指挥着姚远:“你爬这树上摇一摇,我捡点新鲜的果子回去。”
来都来了,总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家。
于是几个人开始埋头在地上捡起了枣子。
赵悬不死心地又掰开一颗尝了尝,依旧被酸出了表情包。
酸。嫌弃。
但还是要捡。
捡来的枣子全给了章小禾,她说做了酸枣糕一定会送点给赵悬他们尝尝。
于是赵悬和路安就这样轻松地回了家,因为没什么东西,一路上三轮车都被路安骑得飞快。
虽然什么都没有带回家,甚至还损失了一部分物资,但赵悬安慰路安,语句非常之鸡汤:但他们将快乐带了回来啊!
路安本身就是个乐天派,但他知道赵悬不是,所以听到赵悬这样说,他也很高兴。
这片山岭正在慢慢治愈着被末世创得满身是伤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