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0年的第一天,当属于元旦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拜罗伊特镇上空的云层时,克曼德特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他外头罩着黑色的长款风衣,排扣系得牢牢的,连手腕处的扣子都仔细扣上了,漆黑的魔杖就插在右手的袖子里贴合着手臂。下身穿了条米色西装裤,蹬着擦得光亮的龙皮靴,使他看上去拥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凌厉。
整个人就像一柄敛锷韬光的利剑,正随时等待出鞘之日。
他给两边的风衣口袋各施了无痕伸展咒,把佩尔妮给的丹字符箓塞得满当当——属于撒上一把,就算我打不死你也要砸死你的量。
这种来自东方的法术,面对阴尸之类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杀伤力,仿佛天生就克制那些阴邪的玩意。
他在屋里蹦蹦跳跳地热着身,时不时向空气击拳,姿势标准得像是肉搏专家而不是巫师:“老师,这次还是老规矩吗?您只给予我一些辅助?”
佩尔妮点点头,拿出一个罗盘闭着眼念念有词,突然她伸指暴呵一声,只见那正心的天池剧烈转动起来,整个罗盘散发出强烈刺目的白光,她猛然睁眼:“甲卯乙。在东面。”而天池正指震宫。
明明已经过了日出,但是拜罗伊特镇上空却涌现出了薄薄的雾气。
克曼德特和佩尔妮正沿着理查德·瓦格纳大街向东走着。
拜罗伊特镇只有一条主干道,主干道东面的尽头则是瓦格纳的别墅瓦温弗里德的所在地,而这条街的名字在1876年以后就由市长亲自更改,以瓦格纳的名字命名。
那次改名据说是为了纪念那场空前绝后的首演和之后带给整个德意志民族难以言明的精神鼓舞。
甚至于英国《伦敦旗帜精神晚报》的首席音乐评论员,瓦格纳的挚交好友巴里·米灵顿先生,激动地称呼这位麻瓜艺术家为“拜罗伊特的巫师”。
“这种说法还真是有意思,麻瓜喜欢称呼那些创造奇迹的人为巫师?我还以为他们对此讳莫如深呢。比如,怕被吊起来烧死?”克曼德特跟在佩尔妮身后,边听她介绍边发表感想。
虽然话语里打趣意味非常浓,但是那张隐藏在晨雾里的年轻脸颊上并没有半分笑意,连那双常年温和的蓝绿色眼瞳中都盛满了谨慎。
佩尔妮稳当当端着罗盘,步履平缓:“毕竟是各种意义上的‘神明’。其实那场首演有很多欧洲的巫师都参加了,包括你的父母。”在说到父母这个词的时候,她像是咬到舌头了一般,含糊地咬字,尾音轻飘飘的。
“自己家族的传说被麻瓜编成了歌剧,还在德国上演。难不成他们千里迢迢来,就是为了感受一番沃尔松格令人喟叹的悠久历史?”在渐渐厚重的雾气里,克曼德特好似没有察觉到异象般,语气未变地漫不经心道。
佩尔妮没有理会他的讥讽,而是提醒道:“小心。我们离瓦温弗里德越来越近了,雾气也变得更加浓厚了。看起来,对面也在等着我们。”
“老师,你说怎么有人给自己家别墅取的名也这么富有特色的?难不成他才是沃尔松格家的继承人?”袖子里的魔杖悄然滑落于掌,他顺势将左手伸进风衣口袋里,嘴里的嘲讽依旧没停。
“不。也许这个名字是你父母给得建议呢?”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我真是迫不及待要拜访他了!”
他们亦步亦趋地朝别墅靠近着,除了蒙蔽视线的浓雾之外,连两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死寂。地面好像变成了一块松软的海绵,将空气里的杂音都吸收了。
“荧光闪烁。”克曼德特举起魔杖照明,迈出的步子越发轻巧起来,不觉喃喃细语,“我还以为自己来到伦敦了呢。这是要搞个小雾都么。”
他有些紧张,左手一直捻着口袋里的黄纸,心想要不要来个风符或者火符驱散愈发沉重阴湿的迷雾,但又因为符箓珍贵而在心底犹豫。
他心下百转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陡然一座等人高的胸像雕塑出现在克曼德特眼前。那是一个面容严肃头发蜷曲的男人,表情和脸部轮廓都很日耳曼人。
前面的佩尔妮凑近看了看雕像基座,回头道:“是路德维希二世。当初就是他赠给了瓦格纳两万五塔勒来建造这座别墅的,所以瓦格纳在门口特地为他立了个雕像。看起来我们到了。”她掏出口袋中的怀表看了下时间,“只走了十五分钟,但是体感时间超过半小时了。应该是雾里面掺有混淆感知的魔药。”
“什么?这么大费周章么?势要稳操胜券了啊。还真是对我……不,应该是对沃尔松格势在必得啊。”
克曼德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表现的犹豫不定代表了什么,他赶忙前伸魔杖喊道,“风旋骤卷!”
一大团淡蓝色的能量在魔杖顶部聚集。克曼德特轻抖手腕,能量瞬间爆发出去,化为无形的风刃切割着仿佛有形的迷雾。
那迷雾好像真的有生命一般,风刃每削弱一层迷雾,就有无数似乎自地狱传来的尖啸从雾气深处传来,就像他切削的不是迷雾而是一个个灵魂。
这让他无端惴惴不安起来。
佩尔妮露出些微担忧的神色,却还是平和地向克曼德特短暂告别:“小心。格拉姆是属于沃尔松格的宝物,夺回它是你的使命,我无法深入参与。但是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说完就消失在原地,风吹无痕。
克曼德特朝虚空点点头,随即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他以左手两指捏着驱邪符的姿势,将黄纸从口袋中抽出。使劲将手中的黄纸扔至空中,右手挥舞魔杖,瞬间一道点火咒窜上符箓,火势迅疾。
只听字正腔圆的中文从他口中吐出:“斩妖缚邪,杀鬼万千!”
驱邪符的灰烬随着飓风在雾气中扫荡,所过之处风吹草偃,自还天朗气清。他本不想过分借用外物,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赛里斯人对付未知的鬼祟很有一套。
对症下药,效率极高。
但是等看清迷雾被消灭的架势后,克曼德特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果然那些迷雾拥有跟灵魂相似的本质,这里到底死过多少人了?
这让他警觉起来,心下已然琢磨起各式另类招式,西方的魔咒、东方的法术,化作一道道幻影交错在脑海中复现。
他记得东方有一式雷法,威力巨大但所需的魔力和准备时间太长。用以杀招的话,略显逊色了,但是针对邪祟却是再好不过。
克曼德特计上心头,假装没注意到迷雾的性质,只是悠悠然朝紧闭的大门走去,迷雾自动避开他的身躯三舍之远。他夸张地朝大门行了个巫师礼:“‘拜罗伊特的巫师’先生,沃尔松格赴邀而来了,还请打开你的门扉。”
“沃尔松格先生,我从来没有邀请过你。但是你的拜谒我收到了,请进吧。”不久,别墅里传出了雌雄难辨的声音。
“我的荣幸。”说完克曼德特收起脸上的笑意,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两人宽的木门向里打开,仿佛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打开了大门的黑洞吞没着经过的所有热量,无尽的寒冷如海溢朝自己涌来。
阴郁的力量激起余风,扰动着克曼德特一丝不苟的装束。
别墅入口的铭文在此时闪动诡异的光芒,有文字浮动起来:“在这里,我的幻觉归于宁静。”视线再往上可以看到古希腊风的墙雕,那些先知智者本该和蔼虔诚的脸上涌现突兀的针刺般的嘲讽。
似在嘲讽克曼德特的不自量力。
他没有被这样恐怖惊悚的景象骇住,应该说没有哪个巫师会被这种小把戏唬住,他只从那个声音里感受到了虚张声势。
“‘拜罗伊特的巫师’到底是真巫师还是假巫师?”在得知震宫所指的很有可能是那位伟大艺术家的故居后,克曼德特忍不住发问。
此前他一直以为,瓦格纳只是创造了音乐史奇迹的前无古人的麻瓜天才,但是罗盘上的天池正明晃晃的告诉他,摄魂怪来自那里。
“当年那场首演,我曾受你父母邀请一起前往。当时瓦格纳先生就站在乐池最高处的指挥台上,高高在上的如同传播神谕的牧师。”佩尔妮收起罗盘,看向克曼德特露出怀念的神色,“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魔力,他是一个麻瓜。哪怕他创造了充满神性、魔力的音乐作品。”
“那他儿子呢?瓦格纳先生早在几年前就在威尼斯过世了,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欧洲,我不认为那是假的,同样我也不认为会有巫师高调地向麻瓜界宣布自己的死亡。我听说那座别墅一直是他儿子在住?”
“我不清楚。不过为什么偷取格拉姆之人的踪迹会莫名其妙于此消失?”
“所以你怀疑是陷阱?一个寡居的麻瓜鳏夫,一把纯血巫师的宝剑,这本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却被人硬生生地牵扯到了一起。他似乎故意把我们引诱到这里,或许是别有用心、是监视。”
佩尔妮在听到“鳏夫”时,微怔一瞬,随即又想起自己的学生向来明察秋毫,心下暗嘲自己的大惊小怪。
那边克曼德特继续说着:“为什么他选择了这里?或许我们可以亲自问问萨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