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唱片机传来的声音似乎变得悠长而缓慢,太阳穴下的血管如同正点的钟摆,在宋时羽的心脏敲出巨大的轰鸣。
手心沁出的汗在何须的背上洇出斑驳的印迹,宋时羽下意识赶紧挣脱何须的怀抱,试图重新将火焰收回体内。
乱窜的火苗根本不听觉醒者的话,孤独又固执地围着两个人进行不规则运动。
她感受到了何须的颤栗。
砰。
不规则运动的火焰终于触碰到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几只灯泡经受不住炙烤碎裂开来。
碎片从头顶倾盆而下。两人的影子也跟着在地板上碎裂,每片阴影都映着不同版本的真相。
火焰无声地熄灭,徒留一地狼藉。
慌乱感几乎占据了整个心脏,宋时羽往后退了一大步,她不知道该如何跟何须解释。
怎么解释?解释她的能力为什么复苏?解释她到底为什么能够从《禁魔法令》下逃脱?
宋时羽咬紧嘴唇,闪烁的目光由地上的碎片移至何须的小腹。她不敢抬头看何须的脸,她知道此刻何须正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是你的能力吗?”何须的话切开了几近凝固的空气。
放在过去,杀手出身的宋时羽第一反应绝对是自保,先一步控制住对方再考虑下一步的动作。
她第一次见到何须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现在,宋时羽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想要为自己辩解。
“我不知道...我今天用了阻断剂...然后跟人打了一架...”宋时羽结结巴巴地胡言乱语,“然后演讲结束..我看着你...就突然不舒服,最后就这样了。”
她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连辩解时都没有抬起。
“放轻松点儿。”何须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安抚宋时羽。
换来的却是宋时羽后退的一大步。
“我不是想瞒你,我只是...”宋时羽的眼睛在闪躲,“我只是...不知道该和你说。”
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害怕你知道真相,更害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不再信任我,甚至是背叛我。
这些无法说出口的话,在宋时羽的心湖中下沉,触底。
“我知道,你不用害怕。”何须怕宋时羽再次退后,索性向前几步捉住了宋时羽下垂的双手。
她的小腹几乎完全贴近宋时羽的手。
“我希望你永远不会害怕我。”
宋时羽错愕地看着何须。那双眼睛几乎穿透了自己的灵魂。
“比起你的魔法能力,我更在意你现在的状态。“何须的声音很轻,”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说。”
“好吧。”宋时羽随着何须的动作,一并坐在床边。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了出来。
“开场前我担心我的状态会影响到你,然后用了一针忒休斯给的阻断剂。”宋时羽努力地回忆着前因后果。
何须的心头一颤,她从没想过宋时羽会在非发病时刻主动选择使用副作用不明的阻断剂。而原因竟然只是怕影响自己。
宋时羽并没有察觉到何须的心事,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当时没什么异常反应,后来在二层发现了那个杀手,跟他扭打在一起。”
“再然后就是你的演讲,听到全场为你欢呼我觉得很开心,我看到你也在看我。”宋时羽自己都意识不到,她在讲这段话时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当时我确实是很高兴,但是突然就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喜悦。这种喜悦好像不属于我,而且里面掺杂了好多别的东西,但是又被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宋时羽蹙眉,尽可能详细地把这段让她感到疑惑的经历讲给何须听。
何须的脸色在宋时羽看不到的地方迅速变了变,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服用的蓝色药片的作用。
“然后我突然感到不太舒服,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甚至有种濒死感。我想着用了忒休斯的药怎么还会这样?”宋时羽继续说着,“当痛楚消失以后,我就发现自己的能力好像恢复了一些。”
宋时羽刻意回避着“魔法”两个字,好像在回避着什么禁忌。曾经引以为豪的能力如今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沉默,再次笼罩着两个人。
“你的身体有什么变化吗?”何须再次打破沉默,“尤其是阻魔金。”
宋时羽咬着嘴唇不语。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宋时羽再看到自己几近溃烂的胸口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反馈。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因为复苏的魔法能力而更靠近死亡。
无论是恐惧下的麻木还是需要时间整理思绪,她的大脑始终在压抑着控制着慌乱的程度。
如今这层压抑,好像因为何须的话被打破。
何须见宋时羽不说话,心中也隐隐焦急起来。她等不及宋时羽的回答,伸出手去拉低她的领口。
她的手被宋时羽轻轻按住。何须以为宋时羽只是害羞,刚想斥责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抬头却对上宋时羽雾蒙蒙的眼睛。
她看到了藏在女杀手眼中的恐惧。
“听话,让我看一眼。”何须用另一只手抱住宋时羽的头,抚摸着她的头发。
抵触的力道逐渐卸下。何须蹲下身,尽可能轻柔地将她的领口拉下。
布料之下,显露一块歪歪扭扭的纱布。这是宋时羽刚刚洗澡前给自己贴上的,本想以此来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如今这个秘密却暴露在对方眼前。
何须用手轻轻地试探着纱布边缘的皮肤,宋时羽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沾了水的皮肤早已溃烂不堪,如今凭借着医用纱布的粘性才勉强固定,贸然揭下来可能会扯下一大块皮肉。
“你这个情况太危险了,简直就是胡闹。”何须的眉头皱成疙瘩,声音也带着焦急“不等一周了,明天我们就去找忒休斯。”
宋时羽没有吭声,只是顺从地点点头。
见她这幅样子何须也不忍责怪。她其实更多地是自责——如果今天没有服下那枚蓝色药片,或许宋时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隐隐地痛恨着自己的无情,痛恨着那一刻的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宋时羽。
见气氛再次凝固,宋时羽灰溜溜地起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消化一下。
“那么,明天见?”女杀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从自己和何须的缝隙中挪出身体。
“你今晚就睡这,和我一起。”何须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啊?”宋时羽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的嘴巴张了张,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担心你睡睡觉再睡死了!”何须看宋时羽这幅想入非非的样子,忍不住红着脸怒斥。
不容宋时羽有所反应,何须便拖着她一起躺在了床上。
床稍微有点硬。这是宋时羽的第一反应,她想着何须是不是腰不太好。
何须的床很大,但也没那么大,尤其是承载着两个肉丨体上还算陌生的人。共同躺在一张床上,在有限的空间里,一方任何的动作都会被另一方无限放大。
宋时羽尽可能地把身体缩在一角。事实上她很期待何须能过来抱抱自己,单纯地不带任何情欲地抱着自己。
因为她真的意识到了自己在害怕。
杀手组织豢养的野狗,不知疲倦和疼痛,穷极一生只为了目标服务。而宋时羽一直以来都在试图脱离出这个体系,成为一个独立的人。但是自己从来没想过反抗之路竟然如此危险。
她期待着何须的安慰,但她也意识到期待是一种隐性的绑架。
自己和何须只是合作和利用关系。她的所作所为可能只是单纯地担心自己死在她的手上。
另一边的何须同样心情复杂。
自从母亲死后她无法再与别人亲密接触——如果不算那些她在年轻时因为排解欲望而找过的几个年轻结实的女孩的话。
她承认,自己当初利用了一些手段来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她对自己的容貌和魅力有着一定程度的判断。这些手段是她的能力之一。
只是当演讲结束后,目光竟然不受控制地穿越人群找寻着宋时羽的身影时,她自己也无法相信和理解这个行为。
她好像再也无法忽视自己对于宋时羽的情愫。
尤其是自己意识到宋时羽可能真的随时丧命。
何须生平头一次质疑自己的决策,她甚至想终止以宋时羽做小白鼠来解放所有觉醒者的计划。
觉醒者是何须的朋友也是同伴。包括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何须。”
闷闷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来。
“你说我们是同伴吗?”
“嗯,我们今天征服了整个学院区。”何须回答着。
“那我们是朋友吗?”被子从另一侧传来轻微的颤抖。
何须的心紧紧地抽在一起。朋友会如此欺骗对方吗?
她转了个身,面向黑暗中宋时羽的后背。接着手滑向了对方的腰间,带着身体一同凑了过去。
今夜抱多久都可以。何须想起了宋时羽的请求,也记起了她在一小时前说的话。
她没有回答。但她听到了宋时羽的轻笑。
温热的触感在一片漆黑中抚慰着彼此。
黑夜中,政客开始了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