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焚场难得地下了雨。

一向干燥的夜晚因为这场雨多了点湿润的气息。

潜藏的野狗躲到了屋檐下。

它们饥饿的眼睛，在雨中无目的地逡巡，忽然，它们发现一个游荡的人。

周澄顶着雨走在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巷中。

那本《联邦史纲要》她已经完全看完了，可她并没有因为看了这本书看到回家希望，反而因为有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而感到迷茫。

书里讲的人类历史，跟上辈子的地球没什么不一样，实际上，这一系列代表人类历史进程的重大转折，虽然有很多缺失，但记录的部分却与曾经地球的历史一模一样。

这也没什么。周澄安慰自己。毕竟是《霸o》这本书里的世界，背景取材于地球也还算正常。

就是历史记录并不是到她穿越那一刻就停滞了，而是详细地继续记载了下去有点奇怪就是了。

[2204年，一颗巨型陨石砸到美洲的版图上。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释放就海量能量，地壳发生剧烈变形和断裂，引发了大规模的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大量的尘埃和气溶胶等物质一瞬间抛射进入大气层，遮挡住阳光，表面温度骤降，“核冬天”效应出现……一系列随之而来的巨变，令所有人绝望地以为人类历史将至此终结。

可人这种生物擅长创造“奇迹”。

他们潜能之中存在着像现存的自然界其他生物一样的无比强大的生存意志。

“幸存的物种，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最聪明的，而是最能适应变化的。”

人类就是达尔文进化论中，“适应变化”的佼佼者。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我们表现出了极强的斗志，在短短三十年内就实现了“文明的重建”。……

3755年人类第一次在沙漠的地底中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矿产，“固晶”。它的发现令人类历史重新洗牌，人类科技因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义肢”到“天网”，几乎每一步发展都与这种矿物有关。

科学家们欣喜于一种改变世界的材料的发现，可在开采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问题。

第一批开采固晶的矿工脖颈后生长出了一种敏感的“肉瘤”，并以月为周期，产生为期几天的情绪及其不稳定、有攻击性或恐惧外界的病症，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不能从事任何工作，脖颈后的“肉瘤”还会有红肿发炎的症状。

开始，没有人将这种病症作为一种“病症”看待，随着第一批矿工开采固晶的时间增长，人们发现这种变异伴随着性\器官的变异。某些“男性”往“女性”或“更男性”的方向变化，某些“女性”往“男性”或“更女性”的方向发展，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是，在每个月固定的“发病期”，他们的性\欲望变得空前高涨，以至于大部分人像动物一样随地□□，几乎丧失了作为人的廉耻。

这种材料会诱导人“变异”，但微量的使用却几乎不会对人身造成任何损害。人们在发现了这个问题后经过讨论，决定隐瞒固晶会诱导人体变异的事实，继续进行固晶开采。

……]

“这个世界，以前是有分男女的人类存在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澄忽然有种细思极恐但又不知道该恐惧什么的感觉。

她是穿到了一本书里。虽然到目前为止她没有遇到书中任何一个主角。

说实话，她太不相信《霸o》的作者有耐心给这个一切为xxoo的服务的世界搞什么历史科学发展之类的设定。

……她真的穿越到了《霸o》里面吗？

周澄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

如果她穿越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地图跟小黄书里的一样、路人甲的人生经历还会在她脑子里更新，那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肯定还是穿书了。

周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心里所有的令人她畏惧的杂念。

她绝不愿意想除此之外的第二种情况。

头顶漆黑的雨滴哒滴哒，周澄砸在脑门上噼啪作响。她现在皮糙肉厚，这点小雨打在身上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甚至毫无所觉。

在周澄发现自己定下的离开焚场目标，短期内几乎无法实现后，她就决定在滞留在焚场里的这段时间，尽力去探索有关她身上的异能。这是力量的来源，是她在这里长期活下去的关键。

往好处想，这个世界真实，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好处，起码不用担心周围人形生物跟她不是不同物种了。要知道人看到非人的人形生物可是有恐怖谷效应的。生殖隔离也是不需要担心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穿越什么好处都没有，她作为一个脱离时代几千年的老古董，比其他人类少了几千年的进化时间，在这个时代没感染上什么奇怪病毒、长相上没跟其他人有太多的差别，难道还不该谢天谢地吗。

人要学会知足！

周澄自己安慰自己。

将来有天她去了联邦，她还能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本小说，“古人类穿越到4202年的旅行”，绝对真实，说不定还能大卖。

周澄再一次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权当苦中作乐了。周澄想。

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周澄忽然发觉自己正站在大雨之下，硫磺味的雨打在身上没什么感觉，打在脸上却却还是有点刺痛的，像以前她敏感肌用含酒精的水乳刺激的。

周澄赶紧避到了屋檐底下，赶走了原本在哪里的那群狗，不再把自己暴露在雨中。

虽然她不太在乎自己的脸，但要是这个雨有点什么腐蚀作用就麻烦了。

那群长毛红眼的狗在附近徘徊。

周澄朝着焚场另一个边缘前进。

深夜的雨也没能阻挡焚场边缘垃圾堆顽固的恶臭。

等发酵的垃圾，汽油、零件等东西的变质散发出的气味朝周澄袭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不远处。

她现在认识的人里，跟猩红没有关系的一共就两个。

一个是调酒师凯茜，她现在已经拜访过了，从她那里白拿了本《联邦史纲要》，还顺了四十块钱和一把菜刀，够买两三瓶营养液；一个是她住在垃圾场边的邻居。

上次光急着逃跑和躲开男鬼，没来得及仔细打听有关“异能”的事，她觉得这次她可以邻居不用给钱还能跟他促膝长谈了。

周澄抽出别在腰后那把刀，先探头看了看自己那间房，果然没人。

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的破房子，除她以外估计也再不会有人进去住，柜子床板也因为太破了所以还好好地呆在屋里面。

周澄想起了陪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海绵宝宝睡衣。她失去了除了自己以外的来自家乡的唯一一样东西，虽然它没什么用处。

周澄有点难过，其实就连她自己这具身体现在也不是原装的了。每发现一个“被改造”的器官、发现一个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她都会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周澄扭头，隔壁邻居的窗户上有截拼接的彩色玻璃。

透过那截玻璃，她向里望去，却在看到屋里情形的一瞬间，身体僵硬住了。

无数的苍蝇围着那具躺在地上那具无头、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她的眼神十分不错，尤其是在“进化”后，现在隔着玻璃窗都能判断出，躺着的那具尸体穿在身上沾满褐色的血的衣服属于她的邻居。

有人杀了她的邻居。

为什么？他也悄悄地得罪了什么人？

周澄眉头紧锁，她无声地环视四周，静悄悄地焚场边境的黑暗中，只有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凶手在四周吗？

她觉得不会。

虽然都说凶手喜欢回到案发现场看看自己的杰作，但头都被割了，还能有什么人在旁边看。焚场的头都是要卖给白房子的。

周澄走到邻居的门口，手上使力，一开门，一股臭鱼烂虾捂在塑料袋里在太阳底下暴晒七七四十九天，再忽然被她打开的臭味，宛如实质般地砸到了她的脸上，与此同时，趴在尸体上那些苍蝇“嗡”地向她扑过来。

铺天盖地的苍蝇，周澄觉得自己的耳朵旁仿佛飞过轰炸机，她连忙捂住耳朵，还顺便低下头闭上眼睛，以防哪个不长眼的苍蝇飞顺着她的七窍飞进去。

地上干涸的黑血中，爬上了几只啃食着他尸体的老鼠，在苍蝇飞走后，即使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也不愿离去。

周澄走到尸体旁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说真的。她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

猩红尸体也有烂的，但一天一清理，她还没见过烂成这样的。

老鼠们还在窸窸窣窣地啃着地上的尸体。

周澄一鼠给了一脚，它们才悻悻离开。

焚场这里的老鼠还是胆子太大了。

而且她以前想的如果没吃的就打老鼠吃的想法还是太甜了。

谁知道吃尸体长大的老鼠身上携带什么病毒啊。

赶走老鼠之后，后怕的周澄收回了自己有点怕怕的小心脏，蹲下身观察尸体。

他的胸口的衣服沾满了已经发褐发黑的血迹，刚刚有只老鼠趴在那里，她看到了，那里好像是一处致命伤。

邻居的尸体已经完全没有尸僵了，腹部高高鼓起，身体表面的腐败经脉网就像一张密结的蜘蛛网，蔓延在已开始溃烂的皮肤上。尤其是断头那个位置，无数白色的蛆虫蠕动着它们肥厚的身躯，旁边拥挤着菜花状的虫卵。

以现在的焚场的温度和湿度，加上各种苍蝇老鼠的助力，她邻居起码也死了一天以上了。

周澄忍住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冲动，没有选择动他的尸体。

他的死亡时间根据有没有尸斑、尸僵判断很不精确，角膜什么的，他现在连头都没有了，她也做不了判断。尤其是尸体被破坏得很严重，几乎估计不出他具体是死了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四天。

这里估计就是死亡现场。

她邻居的致命伤就是胸口那块被不知道什么武器捅出来的大洞……emm刚开始可能也没那么大，被老鼠啃的边边角角呈不规则的锯齿形，但能看出原本伤口很小，即使被老鼠啃了现在也不足一指长。

周围零星的血迹呈放射状溅射，这是利器插入心脏时迸出来的，一击即中，中即毙命。凶手十分清楚人体心脏的位置，不需要刺下第二刀。

切掉头的手法却极其粗糙，几乎是凭借蛮力将头剁下来的，跟刺入胸口的精准完全不吻合，也没有多少出血量。

所以这两处伤是出自二人之手，大概率是在邻居被人用利器刺穿心脏而死，一段时间后，尸体被其他人发现了，然后那人割下了他的头。

周澄抬头扫了一眼邻居的屋子。

跟她的小破房不一样，邻居屋不漏雨。虽然也不大，但床、桌子柜子椅子什么的倒是一应俱全，而且能看出来主人很爱护，修补得很好，他甚至给它们补了漆，但现在那些东西都被凌乱地打开了，连床垫都扔在地上。

周澄反而更加放心了一点。

切下头的人能带着头离开，甚至还有人进屋搜刮了邻居的东西，证明杀害邻居的凶手没有在这附近徘徊……

是的，她居然就是这样的想的。像当初她听到三狗的死时一样。

几乎完全丢失了作为人的同情心。

周澄终于忍不住咬住手小声哭了起来，泪水和鼻涕顺着指缝，打湿了她肮脏的衣袖。

周澄觉得自己真是鼻涕到嘴里知道甩了，生命受到威胁才想起来挣扎了。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是她，邻居也会这么庆幸吗？

那个为了一点点钱，不得不出卖了自己又要挨打的人，那么想活下去的人，现在成了一堆烂肉。

人死以后跟一只狗、一只老鼠死了没有任何区别，尸体跟排泄物也没有任何区别。从气味，到形态。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到处都是苍蝇、是蛆虫。

现在躺在地上的邻居跟她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