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方才咱们跑得快!不然等下回府,镇国公怒火中烧,定要剥了我们一层皮才解气!”
两人一前一后,仓皇失措地奔向城西。看其衣着,正是方才在桂香楼与谢一如一起胡闹的奴仆。他们本奉命捉拿瑶光,却不幸被赶来的祝响一脚踢飞,待回过神来时,镇国公已率人赶到,情急之下二人只好落荒而逃,暂避风头。
然而,这城西却透着诡异的气息。越往里走,四周愈发空旷寂寥,不见人影,亦无丝毫生气,宛如一片荒芜的废宅之地。
要知道,这上京寸土寸金,怎么会有一处空出来呢?
“牛大哥,我们跑也不要往这儿跑呀!”小弟急切地劝道,欲要折返。
牛大拉住了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小弟焦急答道:“这是城西的禁地啊!”
“禁地?我怎么没听说过?”
“牛大哥你不是这儿上京土生土长的人,当然不知道,”小弟神秘兮兮地靠近牛大,眼神飘忽,压低声音道:“这儿......可是闹鬼的!”
“可、可这城西不是有国师府吗?”阴风阵阵吹过,牛大突觉背后一凉,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肩。
“城西虽有国师府坐镇,但国师府近皇城,此处近城郊,差远了!我们赶紧走吧!”小弟从小就在上京听长辈说起城中怪谈鬼神之说,早已吓得魂不守舍,硬是要把牛大也拉着一起离开。
牛大环顾四周阴森森的环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比一层皮,还是命更重要。
他咬牙道:“这里这么不祥,咱先回去罢。”
两人转身离开,却发现无论怎么走,都像是鬼打墙一般回到了原地。俩人在原地兜兜转转,心里愈来愈慌。
牛大在外经历多,知道他们是真的遇着邪门事了,停步观察。而他身旁的小弟已经怕得直打抖。
“牛大哥,你说我们怎么出去啊?”小弟声音发颤,若非此前上过茅房,此刻怕已尿湿裤脚。
“你这地头蛇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牛大疑惑,“怎么好像总在这个地方,是不是这地有古怪?”
他仔细打量四周,只见前方有一座深宅大院,巍峨矗立,大门紧闭,散发着一阵阴森气息。冷风呜咽而过,卷起尘埃,吹散门匾上积聚的蛛网,露出四个斑驳陆离的大字。
“九......重......御......府。”
小弟壮着胆念,念完后瞪大了眼,惊叫道:“这,这是九重家的府邸!这上京还真有九重家!”
这叫声吓得牛大慌了神,他低咒:“你、你喊啥?!”
“九重家可是很久以前的南秦第一皇商,垄断南秦所有绸缎,富甲天下!”
“那怎会没落成这样?”
“因为他们全家七十二口,在很久之前,都被灭门了!一个不留!”小弟顿了顿,颤声道:“听说死的可惨了!”
“这么一大家子,就这么没了?!”牛大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小弟猛地点头,“所以你说,这府里是不是怨气冲天?这不闹鬼,才怪!”
“别怕!”牛大深吸一口气,当给自己壮胆,“这都这么久了,什么怨气都散了吧。”
吱呀一声,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刺耳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上尤其响亮。门内走出一人,他身着奢华锦服,慵懒贵气。只可惜衣品不好,五颜六色的衣裳层层叠叠地衬在一起,多了几分俗气,活脱脱一个暴发户。
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道:“你们可是要找人?”说的漫不经心,看向他们的眼神却锐如利刃。
牛大率先反应过来,看了看那人的露在外面颜色鲜艳的靴子,松了口气。
不是鬼。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镇国公府里那些颐指气使的管事模样,指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闻言,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声音如同寒冬腊月般冰冷:“我是这家的长子,你们找我何事?”说着,走向俩人。
比起走,他更像是闪现到他们面前,一个抬步,眨眼间已到了他们面前,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小弟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他惊恐地喊道:“你别过来!我们上京可是有国师!你不怕他灭了你吗?!”
“国师?噢~你说贺怀慈呀。他虽有不死之身,但终究凡人,又能奈我何?”那人眼含戏谑,笑意更深,“既然你们无事,那我便有事了。”
“救命!!救命啊!!!!”
牛大和小弟的呼救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却无人回应。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人朝着他们步步逼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会儿。”那人步步逼近,凑近他们衣衫上一闻,淡淡道:“你们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味味味味道?”牛大哆嗦着睁开眼睛,茫然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扑鼻而来。转眼,他以为是自己太臭了,对方吃不下口,顺口道:“我十天没洗澡了,很臭的,不好吃不好吃。”
“你们可曾见过什么人?”那人皱眉。
小弟灵机一动,想起桂香楼与他们缠斗过的瑶光,高声喊道:“我跟你说!我们上京现在可是有个仙人,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她可是护着我们的!若知道我们这儿有东西害人,必找你算账!!!”
那人饶有兴致地问:“仙人?她可是一身鹅黄,面若芙蓉?”
难道他们见过,他怕了?牛大肯定道:“对!就是她!”
小弟想了想,附和道:“岂止面若芙蓉,那相貌简直比芙蓉更好看!”
牛大拉过小弟:“这个有关系吗?”
小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多说一点!吓他!”
那人听后,真的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他张开双手,表情无辜:“那我怕了,你们走吧。”
两人惊喜对望,异口同声:“真放我们走?”
“嗯。”
那人微微颔首,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
下一秒,牛大拉着小弟撒腿狂奔,生怕那人反悔。他们一路狂奔,发觉鬼打墙似乎消失了,见离那人越来越远,均松了一口气。
突然,身后之人悠悠开口:“你可知九重家灭门于何时?”
小弟被牛大牵着跑,空出了思绪的空间,隐约忆起在怪谈中,提到九重家便会提到千灯节。而下个月,正是千灯节。
那人自言自语:“是五百年前的千灯节一月前。”
小弟想起今天日子,心中一惊,猛然回头,明明离得很远,他却清楚地看到那人俊美的面庞上扬起诡异的笑。
“跑够了么?”那人声音轻柔,却如毒蛇般钻入两人耳中,“我来抓你们了。”
话音未落,两根飞镖分别穿过他们额间,两人倒地,没了生气。那人懒洋洋地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拖着俩人尸体,慢慢走回方才那座荒废的深宅。
他手起手落,砍掉尸体的双腿,拖着他们在宅中穿梭,尸体流出的血,顺着他走的路流了一地。
尸体的鲜血渐渐流干,他来到一处庭院,随手将尸体丢入一旁浑浊不堪的池塘。那池似乎很浅,水面无法完全没过尸体。
他抱怨道:“每年都来给你们画这永世不得超生阵,可真累煞我了。让我一个大魔头来做,你们面子可真大。”
“你说是不是啊,我亲爱的祖母?”说罢,他便一脚狠狠踩在一处微微凸起上,力气大的恨不得将那处踩穿。
霎时间,地底传来阵阵哀嚎,凄厉无比。
他似乎有所察觉,故作诧异地捂住嘴:“哎呀,我忘了,你不喜欢我叫你祖母,以前我都是叫你干祖母的。”
“祖母!”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那人回头望去,眼前景象如梦似幻,庭院瞬间仿佛青春回溯,浓浓绿意,池水清清。
“放肆!”本在院中好好赏花的老妇人似是被吓到,一手甩开朝她跑来的孩童,怒目瞪向跟上的侍女,厉声质问:“你怎么看的他!”
孩童出奇的瘦小,措不及防地被这么一甩,掉在地上,手脚被粗糙的石路磕出了血口子。
侍女见状,连垂眸看一眼地上受伤的孩童都吝惜,连忙跑上前,战战兢兢地解释道:“老夫人,奴婢知错!奴婢已经派人抓住了他,可是他竟无礼地咬伤了奴仆,还自己挣脱了束缚,跑了过来!”
老妇人面容冷峻,不怒自威,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她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躺着起不来的孩童,口中怒斥道:“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还有什么用!你可以走了!”
侍女听后,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被送走,就意味着会被卖入黑市,好不容易从那地狱出来,她绝不能再回去那个地方!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哀求道:“老夫人,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能再进去那里了!奴婢再进去必死无疑啊!!!”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却无济于事,最终被拖拽远去,直到声音渐渐消失。
“你,抬起头来。”
孩童缓缓抬起头,面容精致,眼眶泛红,像只惹人怜爱的兔子。
“你叫什么名字?”老夫人问。
孩童怯怯地答:“阿紫。”
“阿紫?”老夫人挑眉,上下打量着孩童,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好名字,紫气东来,寓意不凡。”
“不是,是九重紫!阿娘生我时屋前种满了九重紫,所以便取名阿紫!”想起阿娘,孩童忘了身上的伤,咧嘴一笑,比身旁的矜贵的花儿更好看。
老夫人闻言,眼眸微眯,瞬间敛回笑意。气氛骤然紧张,其他人都识趣地低下头,紧闭嘴唇,屏住呼吸。
“什么野花野草?贱种配贱名,倒也相得益彰!”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孩童,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物品,声音如同淬了冰般刺骨,轻蔑道:“都忘了你娘是那个不入流的贱胚子了,你跟她一个贱样,就连名字也这么低贱!”
孩童不解老夫人为何突然变脸,轻轻唤一声:“祖母?”带着一丝希冀。
“唉?你可别胡说。”老夫人不耐烦道:“你只是我们九重家好心收养的孤儿,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可孩童记得明明他母亲曾跟他说过......
“祖母,我娘......”
老夫人冷声命令道:“叫我干祖母。”
老夫人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仆人见状,会意地一脚踹在他身上,孩童吃痛,发出一声惨叫,“啊!!!”
“叫我干祖母!”老夫人再次厉声喝道。
老夫人等了半晌,孩童疼得咬紧牙关不说话,他身后那人恶狠狠地踢着他的伤处,示意他开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他强忍着剧痛,声音嘶哑而破碎地说:“啊……干……干祖母……啊……母亲。”
“叫得这么难听,真是丢人现眼!”老夫人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走到一半,她又折返。孩童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花,却见她举起拐杖,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仔细端详。
“你以后就姓六重罢。九重这个姓氏对你来说,太贵重了。你——”老夫人俯视他,“不配。”
说完,老夫人拂袖而去,只留下孩童独自坐在地上,鲜血染满了石路,也染红了落花。
春色褪去,回过神来的六重紫,低头发出诡异骇人的桀桀笑声,回荡在荒宅之中,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