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脚步一顿:“为什么?”
宁归柏说:“因为它跟我练的一门内功相冲撞,我若再练‘拂了一身满’,会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什么内功?”
“‘浪淘花’。”
陆行舟没听过,他想,应该不是因为这门内功不出名,而是因为他知之甚少。他现在对整个江湖的了解其实很浅,一些对别人来说如雷贯耳的人物,落在他的耳朵里,也不过是名字罢了。
宁归柏又说:“‘拂了一身满’还算不错,但你若是练得不高兴,也没必要练了。”
陆行舟调侃他:“能在你的口中得到一句‘还算不错’的评价,也算是那门内功的荣幸了。”
宁归柏倒是当之无愧:“确实。”
陆行舟已经习惯了这个少年的自信,他又问:“对了,你怎么会经过无他峰?是有什么事吗?”
宁归柏说:“我本想来这里练功。”
“练功?什么功夫?”练什么功得特意跑来无他峰练,陆行舟想不出来。
宁归柏说:“‘渭水秋风’。”
陆行舟开始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尴尬了:“这又是什么?”
“轻功。要想练好‘渭水秋风’,我需要在任何地方练习。”
“你爬千仞峰的时候,用的也是‘渭水秋风’?”
“嗯。”
“你每天到处溜达,也是为了练功?”
“那不是到处溜达。”
“好好好,这样说来,你走过很多地方吧。”要在任何地方练习的一门轻功,山川湖海,想必宁归柏已经一一踏遍。
宁归柏微一点头。陆行舟想,利锁引、浪淘花、渭水秋风……宁归柏练的武功,名字都挺好听的。他问:“你只练拳脚功夫吗?我怎么没见过你的武器。”
陆行舟现在出门,身上都会佩剑,他不拿青锋剑,佩的只是普通的铁剑。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手上有个趁手的武器也方便许多。
宁归柏说:“我练剑。”
“剑?”居然也是练剑,陆行舟问:“你的剑呢?”
“没带在身上。”
“为何?”
“我练的是‘浇胸剑’,一旦出剑,就会有人死。我不怎么用剑,很少人能逼我用剑。”
陆行舟心神摇曳,喃喃道:“一旦出剑,就会有人死?”
宁归柏说:“是。”
陆行舟忧心忡忡:“你不带剑出门也好,太危险了……或者,你可以练温和一些的剑法,那什么‘浇胸剑’太过凶猛,少练为妙。”
宁归柏说:“好。”
“好?你答应了?”
“嗯。”
他答应得这么轻巧,陆行舟反倒犹豫了,那什么‘浇胸剑’虽然凶残,但万一遇上了武功极高的敌人,也许是保命绝招:“练功到底是你的事情,我只是提个建议,究竟要怎么做,还是要看你的选择。”
宁归柏说:“好。”
两人下了山,陆行舟才想起后面有个王大郎。
他问宁归柏:“你要跟我一起送他回去吗?还是说你要留在这里练功?”
宁归柏说:“走吧。”
于是王大郎继续被落在了身后,他饿了几日,也没什么精力说话,能靠自己的双脚跟在宁陆二人身后,已经是强撑着一口气了。
很会为人考虑的陆行舟终于想到了这点,他一拍脑袋,马上冲到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和两个烧麦,跑回来塞到了王大郎的手里:“你饿坏了吧?你拿着慢慢吃,如果走不动了就跟我们说,可以歇会再回去。”
王大郎两口吞掉一个肉包,鼓着腮帮子说:“多谢少侠,我可以边吃边走,我娘还等着这雪莲救命,我妻不知道有多担心我,我不能停下来。”他的钱袋在无他峰摔滑的时候弄丢了,不然他大可自己买两个馒头,他是老实木讷的人,也不好意思跟宁陆二人开口,说自己已经饿惨了。
陆行舟说:“不好意思,刚刚我们光顾着说话,没有照顾到你。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快些,我扶你一把?”
宁归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二人的中间:“我带他走。”
说着,就提起王大郎的领子,往前方疾掠而去。
王大郎呛咳大叫:“少侠,走过了!要从这后面这巷子穿过去。”
宁归柏“嗖”地一下往后倒退,入了王大郎说的那巷子,陆行舟哭笑不得,提步追去。
总算把王大郎送回家,宁归柏拿出陆行舟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陆行舟与他往外走,看见这举动忍不住笑他:“你就拎了下他的领子,怎么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宁归柏冷酷地说:“他起码三天没洗澡了。”
陆行舟疑惑:“这么冷的天,你还天天洗澡吗?”在现实世界中他也是南方人,确实会每天洗澡,但他初中的时候也是住校的,知道来自北方的同学是不会天天洗澡的。登龙城比关州还冷,必然也是在北方,宁归柏真的会每天洗澡吗?
宁归柏蹙紧眉头:“难道你不是吗?”
陆行舟“啊”了一声:“我两天洗一次啊。”在这种脱个衣服都能要他半条命的季节里,他洗澡的频率还如此之高,他觉得他已经特别爱干净了。
宁归柏将眉头拧成一条线,又慢慢地松开,他放弃了现在就抓陆行舟去洗澡的冲动:“你怕冷是吧?”
陆行舟理直气壮:“是啊。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不怕冷,寒冬腊月就穿件单薄的棉衣,这要是被我妈看到了,你连门都出不去。”
宁归柏问:“你妈?”
陆行舟改口:“我娘。”
宁归柏单刀直问:“你娘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陆行舟头皮起栗。他是怎么知道的?
正当陆行舟搜索枯肠想要挽回局面之时,他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小舟?”
是陆金英的声音!陆行舟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身穿绿袄的陆金英和旁边的崔寻木。
“姐姐?你怎么来关州了?怎么也不提前写信跟我说一声?你穿得厚不厚,够不够暖?你们是怎么来的?坐马车吗?”陆行舟喜形于色,问题如掉落断开的珠串,珠子一颗颗坠地。
陆金英嫣然一笑:“这些事慢慢说,这位小友是你的朋友吗?不打算跟我们介绍一下吗?”
陆行舟按捺喜悦:“姐姐,这是宁归柏。小柏,这是我的姐姐陆金英,这是……崔寻木崔公子。”
崔寻木目前还算不上是他的姐夫,无名无分的,介绍起来有些别扭。所幸宁归柏并不在意崔陆之间的关系,颔首道:“幸会。”
崔寻木轻笑一声:“宁少侠,久仰大名。”
宁归柏说:“彼此彼此。”
陆金英跟崔寻木谈天说地,倒也知晓了不少江湖中事,她听崔寻木说过,陆行舟学会了一门宁家独有的武功,又听他说了宁家的江湖地位,对宁家的了解比陆行舟多得多。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忽然说:“相见即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碰见了,不如我们四人一起吃顿饭吧,如何?”
陆行舟当然没有异议,他还想细细观察一下这个“可能的未来姐夫”,连忙说:“好啊好啊。”他转向宁归柏:“小柏,你想来吗?”
宁归柏波澜不惊地点了下头。
陆行舟拍掌说:“走吧,今日就由我做东。”
有陆金英在,陆行舟就不必纠结吃什么了。陆金英在吃饭一事上极其果决,从不犹豫,她悄悄地用手肘点陆行舟的胳膊,小声问:“你的银两够用吗?如果不够用千万别逞强,我带了点银两,可以放在你那。”
陆行舟怕身后的人听见,只用气音说:“姐姐,不必,只要你不是要带我们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我都请得起。”
姐弟俩走在了一起,崔寻木和宁归柏也不可能再占据他们身边的位置,摆出“四人横排走”的架势,把街给堵住。自然而然的,崔寻木和宁归柏就走到了一起。
崔寻木说:“在千仞峰上,多谢你救了无音。”
宁归柏说:“举手之劳罢了。”
崔寻木说:“无音后来没等你,先登上了峰顶,不是因为他想争第一,是因为他认为攀爬时不应该因为任何事而停下,他这人比较直,有的时候脑子转不过弯,不是有意的。”
“无妨。”
别人说了一长串话,宁归柏就吐了两个字。若是寻常人,此刻定然会对宁归柏心生不满,但崔寻木不是一般人,也不因此感到窘迫。他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你跟小舟很熟悉吗?”
宁归柏想了想,说:“比你熟。”
崔寻木:“哦?何以见得?”
宁归柏有理有据:“他见到你,没有见到他姐姐万分之一的高兴。他介绍你的时候,还在犹豫如何称呼。”宁归柏想,如果是他和陆金英一起出现在陆行舟的面前,不至于连这万分之一都达不到。而且陆行舟叫他“小柏”,叫崔寻木“崔公子”,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崔寻木笑意加深。此时陆金英已经选好了酒楼,他走到陆金英左侧,与陆家姐弟并排进了酒楼大门。宁归柏只是落后了一步,看起来,倒是形单影只的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