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春秋递嬗,自春时柳色初绽,至冬月霜雪漫天,岁序轮转间,三百六旬已然悄逝。
宁波港的钱庄街热闹非凡,喧嚣声此起彼伏。青禾轻轻掀开轿帘,目光平静地看着各家掌柜如潮水般围堵在云陆商号的门前。
秦三娘手持铁秤杆,“砰”的一声重重敲在檀木柜上,高声说道:“诸位,都仔细瞧好了,这兑票上的水印暗纹可对得上?”
墨九稳稳地推着改良轮椅穿过拥挤的人群,随后展开三幅对比图,有条不紊地讲解:“各位请看,真正的兑票用的是桑皮纸,对着光一照,能看到蛛网状的纤维,而这假票用的不过是普通竹纸。” 说着,他点燃火折子,继续道,“真票遇火不会燃烧,只是微微卷边,各位不妨拿手中的银票检验检验?”
就在这时,兵部差役猛地破门而入,为首的差头高高举着查封令,扯着嗓子喊道:“云陆商号私铸钱币,即刻查封!” 青禾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走下轿辇,接着抖开盖着户部大印的文书,冷冷说道:“天工鉴乃是圣上特批的盐引兑票,倒是各位官爷……” 话还未说完,她眼疾手快,突然抽走差头腰间的银袋,“这私铸的铜钱,莫不是从兵部作坊流出来的?”
阿荇从暗处闪出,双手捧着木盒,恭敬说道:“上月兵部采买的三十车铜料,这是经手人的画押单。” 青禾一把将单据抛向人群,几个粮商见势不妙,神色慌张,悄悄将假铜钱倒入港中。
“慢着!” 墨九迅速转动轮椅,拦住他们的去路,严肃说道,“《大明律》规定,私毁钱币者杖责八十,诸位是要去见官,还是按市价兑换真票?” 说罢,他展开新制的兑换表,“今日起,旧钱按七成兑换新票。”
港外忽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明尧英姿飒爽地立在船头,高声呼喊:“新船队到了!” 三十艘满载南洋稻种的福船缓缓驶入港口,甲板上晾晒着的金红稻谷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得如同天边的云霞。胡商首领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喃喃道:“这……这难道是占城早稻?”
青禾轻轻抚过饱满的稻穗,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正是改良过的双季稻,若用我云陆商道……” 话还未落,她突然抓起一把稻谷,用力撒向人群,“今日兑足百两者,赠稻种三斗!”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疯狂涌动,兵部差役被挤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秦三娘见状,趁机快步上前,扯过差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听说令堂在乡下置了三百亩水田?这新稻种亩产四石……” 差头一听,脸色骤变,吓得慌忙带人撤退。
暮色悄然降临,整个宁波港渐渐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陆砚从昏暗的小巷中缓缓转出,衣角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瓷土。他快步走到青禾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找的龙窑找到了,但……”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太子的人在查我们的盐引账目。”
青禾神色平静,轻轻将稻穗插进精美的青瓷瓶,说道:“来得正好,也该让户部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活水账’了。” 说罢,她伸手推开密室的暗门,刹那间,满墙的算珠快速滑动起来,最终组成一幅清晰的河道分布图 —— 正是用改良后的流水记账法演化而成的漕运模型。
青禾玉指轻扬,缓缓划过密室墙壁,九百颗檀木算珠在铜轨之上簌簌而动,发出清脆声响。“上月走漕运的二十七船蚕丝,本应于扬州核验船契……” 她语气平静,突然按下机关,三枚刻着 “危” 字的红珠稳稳卡住河道模型,沉声道,“如今却都被扣在了安庆府。”
陆砚伸出沾着瓷灰的手指,轻点长江支流,道:“太子的人在鄱阳湖新设了钞关。”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账册,“不过,他们的查验官收了徽州茶商三百两白银,私自放行货船。”
正说着,窗外陡然传来瓷器碎裂之声。秦三娘猛地踹门而入,手中拎着个五花大绑的账房,怒喝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暗账上记了双倍耗损!” 说罢,她用力甩出一本染血的《物料录》,“说是墨九改良纺车多耗费了桐油,实际上全倒卖给漆器铺了!”
墨九听闻,转动轮椅靠近,木手突然弹开暗格,十二枚带编号的铜管滚落于地。“每台改良纺车的注油量都应与铜管刻度相对应。” 他俯身拾起标着 “甲三” 的铜管,“这台纺车昨日申时注油二两七钱,可账上却记着五两 —— 多出来的,怕是进了某些人的狗肚子!”
“来得正好。” 青禾神色冷峻,将铜管嵌入墙壁凹槽,算珠瞬间重组为树状图,“三娘,你即刻带人去查漆器铺的桐油进货单。墨九,把改良纺车的注油口改成双锁机关。” 说罢,她转头看向浑身发抖的账房,“至于你…… 阿荇,送他去见识见识新制的织机。”
地窖之中,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阿荇一把掀开麻布,露出一台八尺高的环形纺车,十二个纱锭在联动齿轮的带动下飞速旋转。“知道为什么叫活水账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账房绑在纺车前,“这机器每转千圈,计数器就落下一颗铜豆。今夜你若纺不出三千颗豆子……” 她笑着掰开投料口,“就等着被生丝绞成麻花!”
次日拂晓,扬州漕运司朱漆大门被砸得震天响。二十辆牛车满载贴着封条的桐油桶,秦三娘挥舞着契书,高声喊道:“贵府上月采买的五百桶官油,为何印着我们云陆的暗标?” 言罢,她抡起铁锤砸开木桶,黏稠的桐油中竟混着黍米壳,“以次充好,该当何罪?”
围观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墨九驾驶着改装轮椅疾驰而来,车架展开成三尺见方的水运仪。“《河防一览》记载,漕船吃水每深一寸,载货便减五十石。” 他指向仪盘上浮动的木人,“按这掺假桐油的润滑度……” 木人突然卡在 “九江” 刻度,“诸位的官船怕是连鄱阳湖都出不去!”
漕运使铁青着脸现身,青禾见状,适时递上账本,恭敬道:“大人明鉴,云陆商号愿以市价七成供应精炼桐油。” 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太子殿下十日后要巡视漕运?”
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苏州城外的缫丝作坊。青禾轻抚新收的蚕茧,指尖沾上可疑黏液。“这茧丝脆得反常。” 她将茧子浸入碱水,原本莹白的丝线瞬间泛起红斑,“有人在桑叶里掺了蓖麻叶!”
阿荇带人闯进蚕房时,十几个女工正偷偷调换桑叶筐。“东家饶命!” 为首的妇人吓得瑟瑟发抖,抖出一袋碎银,“有个戴斗笠的男人,说只要让这批蚕茧出问题,就……” 话未说完,她突然瞪大眼睛,倒地不起,后颈插着一枚生锈梭子。
“是锦绣坊的人!” 墨九捡起梭子细看,“他们改良了提花机,却仿不出我们的双经缎。” 他转动轮椅上的罗盘,“按《蚕书》记载,受损蚕丝可用明矾水修复,但是……”
“来不及了。” 青禾抬手扯断发间丝带,“三娘,把城东仓库的三百匹素纱全搬出来!” 她蘸着雨水在石板上画图,“用双层经纬法,把受损丝线织进夹层。墨九,改织机需要多久?”
暴雨倾盆的深夜,作坊里木槌声此起彼伏。陆砚带着边军旧部抬来二十架弩机:“按你说的改成打纬器了。” 他调整弩弦张力,“每寸经线加三股丝,抗拉强度应该足够。”
五更天时,第一匹混纺缎在烛光照耀下,显出流云暗纹。秦三娘拎着染血的陌刀冲进作坊:“抓到了!锦绣坊的少东家躲在钱塘江的货船里……” 她突然噤声,那流云纹在晨光下竟隐约显出 “云陆” 二字。
“这才是真正的活水账。” 青禾轻轻抖开布匹,夹层丝线在特定角度折射出田亩图,“每匹缎子藏着十亩桑园的契书编号。” 她笑着看向目瞪口呆的众人,“三娘,该去收地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