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杭州丝绸市集热闹非凡,摊位鳞次栉比,丝绸琳琅满目,然而却不见半匹云陆商号的流云缎。
锦绣坊掌柜摇着洒金扇,嘴角浮起一抹嗤笑,尖着嗓子道:“什么新缎子,我看是名不副实,怕不是遇水就褪色的次品……”话还没落音,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转瞬之间,暴雨倾盆而下。
“掌柜的,仔细看天!”青禾清脆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十二匹素纱在茶楼顶端骤然展开,雨水打在细密的经纬线上,素纱之上显露出一幅青绿山水图,山水轮廓栩栩如生。
墨九坐在轮椅上,双手迅速转动轮椅上精巧的机关,素纱随着风力巧妙地变换角度。他不紧不慢,声音沉稳:“《天工开物》提过,柞蚕丝浸过明矾水,遇湿则涨——”
“涨开的丝线间隙恰好透光成画。”陆砚骑着高头大马,身姿矫健,策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马鞍上绑着一本带水渍的账本:“贵坊上月买的二十船柞蚕丝,用的可是我云陆特供的明矾?”
秦三娘带着一群人抬出三百口染缸,每个缸底都粘着锦绣坊的封条,格外醒目。“诸位乡亲,都来做个见证!”说罢,用力劈开缸中蜡块,露出夹层里的硫磺粉,“他们往染料里掺火药灰,还大言不惭说是能让颜色鲜亮——”说着,将蜡块猛地掷向一旁的火盆。
“轰”的一声,轰然炸响,火光四溅。青禾迅速展开防火斗篷。火星在柞丝表面滑落,只留下淡淡焦痕 ,流云缎的防火特性展露无遗。阿荇瞅准时机,适时抛出账册,高声道:“按《大明会典》,私贩火药者,流三千里!”
锦绣坊众人听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发软,瘫软在地。就在这时,码头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激昂的号角声。明尧站在南洋商船的甲板上,身姿挺拔,高声呼喊:“暹罗王室要的防火布,今日装船——”他抖开手中契约,“一匹抵百两金!”
景德镇窑厂烟囱林立,升起的烟尘颜色异常,透着几分诡异。此时,青禾正手持瓷片,仔细地用瓷片刮验青花料。她柳眉微蹙,神色凝重:“釉里红的铜斑不对。”说罢,将瓷片浸入药水之中,眨眼间,原本鲜艳的朱红花纹竟迅速褪成褐斑 ,“有人把辰砂换成了赤铁矿。”
墨九在一旁拆开新到的拉坯机,刚打开,便发现铸铁齿轮里卡着半截箭镞,他眼神一凛,沉声道:“边军专用的三棱箭。”他略一思索,忽然操控轮椅,猛地撞向坯架,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上百个瑕疵瓷瓶轰然碎裂,露出内壁刻着的“东宫”字样,触目惊心。
“太子在私造官窑!”陆砚大惊,急忙抹开瓷灰,底下赫然露出血书。他看着血书,面色愈发凝重,“上个月失踪的七十个匠户……”他猛地拽过青禾,“三娘留的暗号!”
龙窑深处,光线昏暗,气氛压抑。秦三娘手持陌刀,锋利的刀刃抵着窑工咽喉,目光凌厉:“说!怎么把密信藏进釉料里的?”窑工吓得脸色苍白,身体止不住地颤抖,颤巍巍地指向釉缸。青禾见状,上前舀起一勺青釉,思索片刻道:“磁州窑的剔花工艺——”话未说完,她突然砸碎手中瓷勺,露出中空夹层里的蜡丸。
“用针状瓷骨做载体。”墨九神色专注,熔开蜡丸,抽出一根细如头发丝的瓷针,解释道,“高温烧制时瓷骨融化,在釉面形成天然裂纹。”他对着阳光轻轻转动瓷针,裂纹竟逐渐显露出“盐铁”二字。
当夜,月色如水。阿荇带着人悄悄潜入鄱阳湖。水鬼们身手敏捷,从沉船中打捞出十二箱瓷瓶。青禾走上前,轻轻抚过瓶身:“漕运司说短少的官盐被水匪劫了?”说罢,她突然摔碎瓷瓶,“水匪能把盐塞进东宫定烧的祭红瓷里?”
景德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禾站在龙窑前的土丘之上,她的脚下,是七百匠户联名按下的血指印。
墨九弯下腰,认真地拆开新制的转轮盘。“按《匠作则例》所言,官窑匠籍三代不得脱籍。”墨九抬起头,“可若是这窑炉自己塌了呢?”
秦三娘双手紧握着铁锤,大喝一声,抡起铁锤狠狠地砸向承重柱。窑工们齐声高喊:“走水了!”刹那间,浓烟仿若一条条黑色的巨龙,从二十八个火口同时汹涌喷出,迅速弥漫开来。
太子派来的监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慌失措,慌忙不迭地往后退,嘴里叫嚷着:“快禀报东宫!龙窑要塌了!”
“现在报信,可就来不及了。”陆砚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带着边军旧部堵住了路口。他身姿矫健,动作利落地展开泛黄的《军匠改制疏》,“洪武八年便定过规矩,若官窑损毁,匠户可暂归民籍待召。”说罢,他抽出腰间的长刀,寒光一闪,劈开锁链,“诸位现在都是‘待召匠’,是打算留在景德镇,等着被太子灭口,还是跟我去云陆工坊,谋一条生路?”
青禾适时抖开手中的契约:“云陆商号聘工,日结铜钱三十文,伤残丧葬另补。”她伸手指向远处,只见水碓坊机器轰鸣,“墨九改良的水力碎土机,比人工省力三倍,在那干活,能轻松不少!”
就在匠户们开始骚动,人心思变之时,人群里突然“嗖”地飞出一个陶埙,速度极快。阿荇反应敏捷,纵身一跃,凌空接住。他从埙孔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带血的瓷牙,仔细一看,正是上月失踪的老窑工信物。
“是陈师傅的牙!”一个年轻匠人眼眶瞬间红了,“太子的人逼我们往釉里掺骨灰增白,陈师傅坚决不从,就被……”他紧握着陶刀,手背上青筋暴起,“我跟你们走!”
洞庭湖边的试验田里,青禾身姿轻盈地弯腰扒开藤蔓,指尖沾上了一层可疑的黏液。“蚕粪肥的配方被换了。”她将腐叶撒进药水之中。蓝色的火焰“噌”地窜起,熊熊燃烧,“有人在堆肥里掺了硝石。”
墨九坐在轮椅上,双手熟练地转动着分土仪。铁针微微颤动,最终稳稳地指向东北角。“这垄地的钾含量超标三倍。”他俯下身,挖出一块焦黑的根茎,根茎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番薯种成这样,怕是等不到秋收,就全毁了。”
“但金薯藤需要高钾。”陆砚手持镰刀,割开藤蔓表皮。紫红的汁液仿若鲜血一般,迅速浸透粗布。“《救荒本草》里记载过,灾年时这种毒藤的根块能替代粮食……”他正说着,动作突然僵住,目光紧紧盯着粗布,只见汁液在粗布上渐渐显出“屯田”字样,字迹扭曲,却又无比清晰。
秦三娘带着一群兵痞气势汹汹地闯进屯田司。此时,主事正手忙脚乱地焚烧账册。“烧得好!”秦三娘怒目圆睁,一脚将火盆踢向粮囤。
“轰”的一声,火盆砸在粮囤上,火星四溅,“正好让大伙看看,朝廷拨的救灾种粮到底去了哪!”灰烬里,未燃尽的账页随风飘动,上面的字迹隐隐显示,半数种粮竟被换成了金薯藤。
青禾在田埂上架起一口大铁锅,锅中的水烧得滚滚沸腾。她当众将毒藤根块放入锅中熬煮,热气腾腾,水汽弥漫。“沸水煮三个时辰可去毒性。”她用勺子捞起胶状物,用力摔在屯田碑上,胶状物粘在碑上,“掺在赈灾粮里,吃不死人却能让人手脚浮肿——”她猛地掀开草垛,露出藏在下面的官斗,官斗底部明显加厚,“再用这种加厚底的官斗放粮,一石能克扣两斗!”
围观灾民怒吼着涌向官仓,阿荇趁机放出三十只信鸽。鸽群掠过长江时,武昌府的常平仓正被户部清点——每只鸽子爪上都系着揭发屯田贪腐的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