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心中存疑,但面上不显,只是对着那村女,客客气气地说道:“请问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我师姐?”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姐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姐,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
芷若扯了扯嘴角,清清冷冷道:“这位姑娘何必虚言矫饰,江湖之大,高明武功数不胜数,要做到姑娘的手段并不难。”
那村女嗤笑道:“我是孤陋寡闻的紧,小姑娘你倒说说,什么武功能这般厉害?!”
芷若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是来做什么口舌之争的,略一思忖,便又对那村女道:“这位姑娘,不知因何与我师姐结怨?可否告知?”
那村女毫不胆怯,当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然,里面免不了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不过事情大致缘由芷若还是听明白了。
却是连环庄庄主之女朱九真生性骄纵,蓄养猎犬肆意害人,眼前这个断腿“野人”即被她所害。这村女义愤填膺,遂出手将朱九真杀了。结果行事不密,引来连环庄另一庄主武烈父女师徒三人、何太冲夫妇追杀,途中又遇丁敏君加入。
之后的事情大致就如丁敏君所言,结果打斗中莫名其妙接连大败,只得纷纷撤退。而丁敏君在返回途中遇上了她,随后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芷若见丁敏君只是对村女出言不逊及所述部分细节进行反驳,就知这村女所言基本属实。
这么一来,芷若愈发觉得这村女和断腿“野人”无辜。她虽到西域不久,但在昆仑派休整时,也听闻了不少当地武林逸(ba)事(gua),其中就有不少关于朱九真的恶行,其美艳无方,与武烈之女武青婴并称“雪岭双姝”,然性极骄纵,其蓄养了很多猛犬,并训练它们咬人,咬死了不知多少无辜平民,她非但不以为然,还喜滋滋的将这些猛犬命名为“将军”。
芷若没亲眼见过魔教恶行,但听了这位大小姐的“逸事”后,只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妖女,魔得不能再魔的妖女。只可惜人家投了个好胎,是武林“名门之后”,再正不过的正道中人了。多年来与昆仑派的关系也维持得极好,所以,即使昆仑派素知其行,也从来不曾生起过“为民除害”“斩妖除魔”的念头。
芷若从来都觉得自己当不得一个“侠”字,遇到这样的事,虽然义愤填膺,却并没有那个勇气和侠义心肠来个“斩妖除魔”。只是她做不到,但对做到了的人还是相当钦佩的——其实她也看出来了,这个村女性子也挺乖张,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大概还真的只是因为这朱九真惹到了她在乎的人,所以才性子一起,就不管不顾将她杀了。
但就事论事,这确实是除恶啊。
要以她的意思,自然是就此别过,井水不犯河水。只可惜如今的江湖,认的规矩可不是什么“道理最大”,而是“立场最大”“拳头最大”。别看大家整天都把“侠义”二字放在嘴上,但实际操作中,比“侠义”大的东西多了去了。其中芷若感受最深的就是门户之见和门派利益至上。
最简单的例子,如果门中有人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被人上门问罪,那么为江湖人士称道的典型处置方式是什么呢?
先御外敌,之后再清理门户。
嗯,我门中弟子,犯了再大的错,也不能由你外人来喊打喊杀,我门中自会秉公处置。
这样的处置方式,已经算是公正的了,并极得江湖舆论支持。像有的我就是要庇护自家弟子,最多象征性惩罚一下,这样做的门派比比皆是,而江湖舆论也最多是“略有微词”,甚至是各持己见,不能形成共识。
当然了,若是来人拳头太大,那当然还是低头赔罪,一概听任外人作主。
所以,回到当前的这事上。其一,村女杀得是正道中人,所以昆仑派、峨嵋派追杀她“名正言顺”。
其二,退一步讲,即便村女杀人无罪,但却打伤了峨嵋派弟子,那就是触犯了峨嵋派,也需要赔罪才行。
总之,虽然芷若觉得这两人无辜,但别说丁敏君不认可,就是回去后灭绝师太及大部分同门也多半不认可。
想了想,芷若柔声道:“如姑娘所述,两位确实并未存心得罪我师姐,只是我师姐也确系因此事受伤。所以,还请两位去见一见我师父灭绝师太,与她老人家当面释清误会。还请两位放心,我师父她老人家虽然为人严肃,但一向是非分明、嫉恶如仇。若知此事因那朱九真纵恶而起,必然不会为难两位。”
这话一出,不止丁敏君皱眉,那村女也冷笑一声,“峨嵋派好大的威风,别人怕你们,我却不怕。”
那丁敏君也在旁怒道:“师妹,与她啰嗦什么?快去将她拿下,把她双手也打折了。”
这就是当“中间派”的难处了。芷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请师姐给小妹掠阵照应。”
接着转头对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
那村女冷笑道:“好啰唆!”说罢,便跃身而起,闪电般连击三掌。
见她主动出击,芷若倒先松了口气。她之前已经详细问过丁敏君之前交手的情形,虽然丁敏君极不耐烦,说得语焉不详且还多有不尽不实之外,对这村女的武功路数什么的都没打听出来,但有一点芷若可以确定,丁敏君等人反胜为败,绝不是这村女本身忽然“爆种”。
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芷若本能觉得那个断腿“野人”有问题。在出手前,她就一直在想如何让这村女远离这断腿“野人”。却不想,她还没出手,这村女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也好,倒省了她的麻烦。
芷若心里这般想着,向后翩然一跃,又后退数丈。见那村女毫不犹豫跟进,与寻断腿“野人”拉开差不多十丈之远,芷若这才脚尖一点,斜身抢进,以【峨嵋绵掌】迎敌,两人以快打快,很快就战成一团。
交手十数个回合,芷若便心中有底,知晓这村女并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她并没有擒拿之意,又难得有此良敌,于是招式一换,将自己推演的【流风回雪】融入掌中,暗中施展。
【流风回雪】初次实战,很快建功,那村女几番挥掌而来,虽招数古怪,但都被她施展【流风回雪】或带偏,或消解。村女攻势凝滞,很快不继,只得转为守势。芷若也是初次用【流风回雪】接敌,施展中果然还有滞涩不畅之感,见村女以防守为主,芷若也放下心来,继续以轻灵迅捷的峨嵋绵掌对敌,间或以【流风回雪】化解村女的偶尔的反击。
对战间,芷若也没忘记观察那断腿“野人”的情形,发现他只是在原地高度关注两人间的交手,并无其他异状,这让芷若稍稍放心些。
就是这家伙,怎么感觉不仅仅是在关心与她交手的村女,那目光,好似在自己的身上更多些?
芷若心中怪异,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忽然间那村女娇喝一声“着!”左掌迅捷劈出,芷若更要继续以【流风回雪】化解,心中一个念头闪过,当下化掌力为擒拿,同时暗运内力以肩头。
只听嗤的一声,伴随着两女各自一声闷哼,两人同时跃出战圈,脸上微红。
那村女喝道:“好擒拿手!”
却是方才,她一掌斩中峨嵋少女的肩头,但自己的半幅衣袖,也被这一身书卷气的少女反手扯脱。这翻交手,也不好说谁占了便宜。
村女兀自不服气,正欲再上,忽见那峨嵋少女眉头深皱,随后身子晃了两下,摇摇欲倒。
“你……你……”却是那断腿“野人”忽然开口,脸上竟满是关切之情。
芷若见这断腿“野人”居然对自己如此关心,心中愈发诧异,只不过此时丁敏君也在旁追问她怎么样。
芷若也顾不得细究这断腿“野人”的心思,她方才明明可以再继续用【流风回雪】化解村女掌力,或是侧身躲开也可,只是当时忽然想到这番打下去,就真要拿下对方不可吗?要么适当示弱一下,也算搪塞了师姐,待回去后,师父急于赶路,再见自己也没吃亏,也未必会来继续追寻这两人,吧?
好吧,以师父灭绝师太的性情,还真未必会听取自己的建议。不过即使如此,这两人在击退她与丁敏君二人后,也该知晓转移了。如果这样他们还是被抓住了,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这个念头闪过,她就放弃了躲避,而是以攻对攻,反手扯掉了村女的衣袖。至于肩头,她虽没有施展【流风回雪】,却也先人一步聚内力于肩井穴、肩髃穴,外发“成网”,护于肤上,因此虽被村女斩中一掌,但掌力实则尽数化解,并没有受伤。
当然,面对丁敏君,她自不会如此,而是装作负伤的样子。
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顿时信以为真。她虽知这个小师妹悟性奇高,武艺也甚为高强,自己更是在门中比剑时败于其手。只是因为师父的“偏心”,也让她甚是嫉恨,这番强迫周芷若与那村女交手,找回场子固然是真,但更大的意图还是希望让她在村女手里吃些苦头。
如今见芷若手抚肩头,站立不稳,真有些弱不胜衣、楚楚动人之姿更胜平常,她心中大为嫉妒,但也不疑有他,遂上前护持,说道:“咱们走吧!”两人携扶着向东北方而去。
一时回到营地,见了灭绝师太。而后事态果然没有如芷若之意,显然,在灭绝师太看来,此事关乎峨嵋的尊严和名誉,总之,即便在丁敏君汇报完后,她又竭力详叙事情根源和那两人并没有与峨嵋为敌的意图,但灭绝师太仍执意追赶。
大队人马很快就来到了她们交手的地方。而那两人也确实已经消失。从雪地留下的痕迹看,应是那村女用木柴扎了个简陋雪橇,将那断腿“野人”放在上面,拉着他向西北方向而去。
这下好了,这个方向也大致是峨嵋派继续赶路的方向,不用灭绝师太吩咐,众人便跟着雪地上的踪迹追索下去。
事至如今,芷若也无可奈何。但她还是比较了解灭绝师太的,估计追上后也只是教训那村女一番,比如同样震断她的双腕,至于性命,应是无虑。
这般追了差不多四十余里,便见那雪橇轨迹直冲悬崖不止,一路蜿蜒至谷底,俨然是坠毁了。
芷若心中存疑,忽听灭绝师太冷声道:“好个狡猾的妖女。”当下袖袍一挥,径直往一片树林掠去。众弟子见状,也忙跟上。
芷若一边跟上,一边也回过味来:那村女也知晓若是师父率众来追,定难以逃脱,所以使了个障眼法,将那雪橇一直送下悬崖,而她则背负那断腿“野人”在树间凭轻功跃进,足不履地,则雪地没有踪迹,若是稍有疏忽,还真不一定能再追踪下去。
只是这样的小手段,瞒过寻常江湖人士还成,似灭绝师太这般宗师级高手,岂能忽略这些蛛丝马迹?
果然,行至树林深处,忽然听到有人隐隐说话。芷若未曾听清,只依稀听了“峨嵋派”“周姑娘”几个字,这时便听师父一边向前掠去,一边朗声道:“峨嵋派周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便听到一人轻呼:“是灭绝师太!”芷若一听便知是那村女的声音。
“不错,是灭绝师太。”灭绝师太森然道,话声刚止,人已掠出树林。
芷若等一行弟子连忙跟上,待出了树林后,就发现前方一处崖壁,旁边有一简陋小树屋。显然,两人正在屋中。
“出来!还能在这里面躲一辈子么?”灭绝师太冷声道。
后续之事已然是意料之中,村女被灭绝师太轻松折断双手腕骨,当场痛晕。而后命人制作两个雪橇,将两人一起带走,俨然是当做了俘虏。
不过相比初见,那断腿“野人”剃掉了胡须,割短了头发,又用木簪束起,形象焕然一新,竟是个二十余岁的英俊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