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海市，棉纺厂家属楼

晕黄的灯光下，桌上放着一个花边杏色的木质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张黑白照片，两姑娘头挨头，一手挽着另一手，笑容满面的对着镜头笑。

程锦一手拿着相框，一手用袖角擦着眼角，视线一直停留在那相框上，随后用手缓慢的擦着光洁的镜面，头向相框凑近了一些，带着怀念和伤感，用指腹拂过右边那道笑颜。

梁佑年感觉肩膀被拍了拍，回头就看见他爸梁佑年手上拿着件外套看着他，局促地摸摸头，他向后退了半步，露出身后半斜着的门，刚好可以看见程锦低头抚摸照片的侧影。

梁佑年感觉她妈这几天心情很好，又似乎很不好，说不上来的感觉。

今天吃完晚饭程锦就回房间又拿着那张相框，像往常一样看了又看，还抹了眼泪。

梁世安看着妻子低头抹泪的动作，低声叹气：好在元青找到了。

听见门外的叹息声，程锦转头，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门口，将视线停留在小身影上，她朝梁佑年招招手。

梁世安将外套披在程锦背上，站在程锦背后，看着坐在椅子里的两母子。

“佑年，你看这张照片上谁是妈妈？”程锦抱着怀里的儿子，指着桌上的相框问道。

“左边是妈妈”梁佑年一下子就认出少女时期的程锦，随即将视线移向右边的人，问道“妈妈，这个阿姨是谁？”

梁佑年指向右边，仰头看向程锦，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妈妈眼底亮光一闪，再细看就只剩下温柔的笑意。

“这是妈妈的妹妹，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梁佑年听见妈妈这样说，语气温柔。

“那她怎么从不到我们家来，你是想她了吗？那就邀请她来我们家玩吧！”梁佑年说完就看见她妈妈一笑，摸着他的头说“她来过我们家，只是你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说完就看向桌上的照片，晕黄的光亮下，梁佑年仰头，看见了妈妈眼底的晶莹，他听见妈妈似乎语带哽咽地说道“我也想她，但她来不了了”

梁世安拍拍呆愣的儿子，然后暖心安慰着妻子道“不要太过伤心，还有青青呢！”

“哦，对的，对的”程锦嘴上说着，将眼底的水色一收，向梁佑年说道“过几天，我们家会来一个妹妹，她叫元青，以后她会一直住在我们家，佑年，你到时候可以帮着照顾好妹妹吗？”

妹妹？梁佑年喃喃着，灯光照在他稚嫩的脸庞上，这是少年时期的梁佑年第一次听见元青的名字。

G市张家湾

这时节正是水稻栽秧的时候，种植水稻主要需要经过三个步骤：拔苗，运苗，栽秧。

拔苗还好，就在大棚里。运苗和栽秧就很辛苦，需要将一捆一捆的秧苗用背篓背到田埂上，再将捆状的秧苗散开，一根根插在水田里。

拔苗的时候，秧苗底部都沾着泥巴，大家一般都会耐心地将泥巴抖掉，这样重量会轻很多，背起来也轻松，但吴元丽是个面甜心苦的人，元青以前没干过农活，第一次背秧苗就吃了大苦头。

那时候吴元丽每次都会给她装半捆秧苗，而张月月却是整捆，但她背的秧苗底部都沾着沉沉的一大坨湿泥土，没运几次，她肩膀的皮都被磨掉了，火辣辣的痛。

别人看见她背那么一点儿秧苗，还夸吴元丽对她好，毕竟对比之下，张月月背得更多。

程锦是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来到张家湾，这个温柔漂亮从没和别人红过脸的女人，见着元青后差点崩溃，然后将吴元丽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谁去拉，都没有拉开。

就在接完电话的一周后，程锦独自一人风尘仆仆地赶往位于G市的张家湾。

那天早上，元青照常背着背篓，随同张家人下地干活，虽然已经连着干活了一段时间 ，但元青很多年都没有再干农活，一时间有些手生，手上新增了几条伤口，脚上磨了几个水泡，其他的还在磨合中。

张家除了张腾在学校读书不用干活外，所有人在播种插秧的时期，都要下地干活，就连平日里娇气柔弱的吴元丽也一样要出工。

因为这关系到下一年饿不饿肚子的问题。

张国栋负责在水田里垒田通渠，吴元丽负责在棚里拔秧，而张月月和元青两人，负责将秧苗从棚里运到水田。

要将一整块水田种满秧苗，即使一大家的壮劳力也要狠狠地干几天才算完，何况张家这几个妇孺加上张国栋一个中年男人。

大棚里

“青丫头，你脚程快一点啊，不要想着偷懒，如果今天不把秧苗种满，你别想着吃饭”吴元丽将一捆捆绿油油的秧苗扎成一摞，堆放在棚外，指着这些秧苗对元青说道。

张月月早早地来运了一次秧苗后，就再没出现，不知道又跑哪里去玩了，今天如果不催着元青将这些秧苗运完，那就只得自己运。

吴元丽想起元青来的这两年，自己也松快了许多，脸上的厉色缓解了两分，“你放心，只要你将这些秧苗运完，今年的水稻就差不多完了，我让你好好休息一阵”

元青点点头，将一摞秧苗放在背篓里，刚起身，就感觉背后一沉，她向后面看去，吴元丽又往背篓里加了一摞，肩上的那两根细细的背篓带子一下子绷紧，隔着衣服陷进肩膀的肉里，元青疼得站不稳，身形晃了下。

“哎，我告诉你啊，你别跟我在这装，快点背着走”吴元丽不耐地皱眉，呵斥着。

贱丫头，果然不能给好脸色。

元青缓过那一阵剧痛后，才发觉背后出了些薄汗，咬着牙走了一步，似乎适应了一些，刚准备出发，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从清晨的烟雾中走来，前面带头的人瘦黑，看起来像是张大河，他正客气的向后面的几人带路，边走边指着自己这个方向说着什么。

“你站在那干什么？我就说你这个贱丫头偷懒吧，这次被我逮住了”吴元丽在棚里看见元青站在那不动，连续几天的劳作让她不敢对着同样劳累的张国栋发作，张月月每次都溜得快，她也忍着好久没对元青撒气，没成想元青这么不知好歹，她今天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怕’。

吴元丽一边从棚里怒气冲冲的窜出来，一边气鼓鼓地指着元青骂，扯着元青的胳膊，扬手就要落在脸上。

元青正看着远处愣神，冷不防被吴元丽一扯，东倒西歪，加上背后沉甸甸的东西，一个没站稳，就摔在田埂下面去了。

“你个贱丫头，你……”吴元丽插着腰在田埂上，怒气冲冲地指着元青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