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总是上学下课步履匆匆,很少会有什么心思抬头看天。
后来牧廉和宋理枝分开了一段时间,倒是经常发呆发着眼睛就盯住远处的天空去了。
这会儿天气冷了,天空的颜色比夏天的要淡。牧廉和宋理枝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上空将暗未暗,残留一尾清蓝。
牧廉从天边收回视线,落在侧方的宋理枝身上。
宋理枝垂眸往前走,没什么表情,像在出神,又像什么都没想。
牧廉轻蹙了下眉。
他一路看了宋理枝好几眼,觉得某人今天不太对劲。
自从勘破了宋理枝的秘密后,他俩白天待在一起,晚上回去又换另一种形态呆在一起,牧廉实在太清楚旁边这人的情绪波动了。
“宋理枝。”还没到宿舍楼,牧廉忽然出声。
“嗯?”
“去我那儿打游戏么?”牧廉问。
宋理枝看他,回神似的眨了下眼,“别了吧,没带游戏机过来,打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牧廉说:“好久没玩了。”
宋理枝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好久没玩了”,指的是他俩好久没一起玩了。
——刚刚明明有机会的,但学弟和他女朋友打上头了,两把玩了将近一小时,加上宋理枝也没那个心思,直接先走了。
宋理枝心里有点想去,又有点微妙的别扭,想了想还是说:“今天上课太久了,有点累。”
但他说完这句话也没动,反而慢下脚步抬头直视牧廉,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宋理枝意识不到,可牧廉太了解他了。他的小少爷有时候真像只猫,傲娇、敏感、又有点小幼稚,想法总往弯弯绕绕里面拐。
牧廉没他那么矫情,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总抓不住宋理枝的小心思。
但这没关系。
宋理枝不开心,那就想办法让他开心,比如打一把酣畅淋漓的游戏。
宋理枝不愿意去,那就想办法让他愿意,比如替懒癌晚期的某人加重病情。
“那你在这儿等着。”牧廉忽然抓住宋理枝的手腕,让人停下来,“我去给你拿电脑。”
宋理枝:“?”
“不是累么?”牧廉一脸理所当然。
“也不是……”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宋理枝在那儿犹犹豫豫,牧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点什么。”
“啊?”宋理枝抬头,没接上这话题。
牧廉开口道:“你还得跟我重新打个赌,忘了?”
宋理枝嘴唇微张,下意识做了个“哦”的口型。都跟人和好了,他确实早把之前那个没什么卵用的赌局给忘了。
“来么?看谁今晚能赢。”牧廉一脸淡然,说出口的语气却莫名带了挑衅。
啧,嚣张什么?
牧廉总是能很轻易地挑起宋理枝的情绪,开心也好,难过也好,不服也好。
“来啊。”宋理枝一扫之前的寞然,挑了挑眉,“输了赢了怎么办吧?”
牧廉:“到时候再说。”
他勾起一点淡笑,又在得逞冒出头的瞬间转身,扔下一句:“你别动,我替你拿电脑过来。”
话音刚落完,宋理枝就只能看见这人的背影,一会儿就走出了好几米。
宋理枝张张嘴,有种自己上钩了的感觉。
牧廉好像从前就爱用这种伎俩,直白又不管不顾,还偏偏自己容易上头,次次都踩坑。
所以说这人吧,有时候是真的狗。
他在心里骂人又不讲道理又莫名其妙,但一偏头,就轻笑出了声。
牧廉对宋理枝的宿舍很熟悉,拿了电脑回来的时候,看见宋理枝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路上水泥的纹路。
他双手插兜里,修长双腿时不时晃两下,也不玩手机,好像也没等得多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还有好些人被他的长相吸引,偷偷瞟。
可宋理枝就那么静静站着,谁也没理,像一只等着主人来接的忠诚又漂亮的猫咪。
牧廉无可抑制地心头发软,走过去的瞬间,忽然就想牵一牵他的手。
“你怎么才回来。”宋理枝抬头一开口就说:“我特么杵在这里被人当猴围观了。”
他嘴上抱怨,语气却没多凶,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嗔怪。
牧廉把目光从人修长白皙的手上收回来,低头笑了下。
“笑什么?”
“你太乖了。”牧廉转身说:“叫你别动就别动。”
“??”
宋理枝追上去轻推了下人,“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挨过教育了?”
牧廉偏头嗤笑一声。
“艹!”宋理枝抬手勾住人脖子,“来来来,今天让你感受感受爸爸的爱!”
牧廉笑容扩大,和从前一样,反手搂住宋理枝的腰。
远处天色渐暗,空气却很清爽,他们顶着点点升起的弯月,踩过纹路整齐的水泥地。
脚步之下,校园的路灯在身后一盏盏亮起。
前路是清淡月光,往后是暖重光晕,天边的暗色离他们好远好远。
……
宋理枝知道牧廉租的房子就在对面小区,他清楚路程很短很近,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的时候,还是觉得太短太近了。
牧廉的胳膊还搭在他肩上,上楼到了门口,又放了下来掏钥匙。
宋理枝觉得肩上一轻,他下意识抓了下。
但抓了个空,眼前的门倒是“啪嗒”一声就开了。
宋理枝还放在空中的手改了轨迹去摸摸鼻子,嘴上嚷嚷着“你家好远,我去放个水”,径直去了浴室。
牧廉在他身后关上门,忽然想起宋理枝那次喝醉了来他家,也是进门就往厕所奔。
他那时候就怀疑宋理枝不对劲。
明明是第一次来,却对这里的构造轻车熟路。
牧廉低头笑了笑。
有人是真不聪明。
宋理枝匆匆去了厕所,洗了个脸之后又觉得,自己在这儿别扭个什么劲儿呢?
于是他擦干脸,又抬头挺胸地出去了。
牧廉此刻已经把电脑搬到了客厅,正俯身插电源,一只嫩金色的小猫高耸着尾巴,贴着牧廉的手指转圈圈。
牧廉没理,插好电源后又坐下看看开机情况。而某只发情的小猫咪显然欲求不满,又掂着小爪子踩上键盘,拿毛绒绒的脑袋去蹭牧廉的手腕。
那眯着眼睛喵喵叫的样子,非常不值钱。
抬头挺胸的某人瞬间没了底气。
他一想到自己平常也就是这么不要脸不值钱的,闭了闭眼。
就很绝望。
“它发情了,平常不这样。”牧廉的声音传过来。
宋理枝睁开眼,看见某个酷哥的手指埋进了猫身的绒毛,正在摸摸蹭蹭。
“咳咳!”他喉头一哽,总觉得自己像也在被牧廉乱摸一样,突然有点发热。
“别玩猫了吧。”宋理枝冲过去把小猫咪从牧廉手上抱过去,催促道:“搞快点搞快点!”
牧廉心里闷笑,手上却很听某人的话,加快了调试。
“玩哪个?”几声鼠标哒哒点击声后,牧廉问:“英雄联盟?”
宋理枝脸上还有点薄红,听见牧廉的话后停了下拍猫咪尾巴根部的手,“你会么?”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个煞笔问题。提都是牧廉提的,他怎么可能不会。
果然,牧廉反问:“你会么?”
“会啊。”宋理枝把猫咪从膝盖上赶下去,又说:“你什么时候会打的?以前不是只打手柄游戏么?”
“高中毕业的时候学的。”牧廉说。
“哦……”
宋理枝顿了顿,还是开口:“我以为你不喜欢玩这种类型的。”
毕竟多人游戏嘛,总得有朋友一起才有意思,宋理枝想不出来牧廉会找谁陪他一起玩。
或者说,宋理枝其实不太想这样被猝不及防地击中,他不愿意在和好之后还要想——他们分开的这两年,牧廉改变了多少。
“还行,算不上喜欢。”牧廉隔了几秒才回答:“但是可以转移注意力。”
宋理枝转头去看牧廉。
他猜……那个注意力和他有关。
刚刚那点不开心又散了。换成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等了一会儿,牧廉转过头来疑惑道:“上号?”
“……”宋理枝这才发觉自己盯着人走神了,立刻偏头点开游戏。
熟悉的页面展开,牧廉问:“你平常玩什么?”
“我,AD吧。”宋理枝手上按着鼠标没停,对着屏幕说:“你呢?”
牧廉:“辅助。”
手上的按键声停了一瞬。
宋理枝此刻正好打开牧廉的id界面,上面显示他最常玩的位置明明是打野。
众所周知,辅助么,有时候可以是单单一个人的辅助。
由其,可能是AD的辅助。
宋理枝此刻也没法思考——
明明说好今天是个赌约的,明明他俩应该打对面的,怎么莫名其妙双排了?
甚至,莫名其妙就开始搭档一起贴着走了?
电脑上,宋理枝操作的英雄是个女性角色,身材娇小,而牧廉选的是个高大的男性,画风不错,挺帅的。
他俩一路搭档,敌方每次放大招过来,牧廉的英雄就带着技能擦着角度挡在宋理枝的角色前边。
手上的深色镰钩无风而破,一副谁也不能碰我AD的冷样。
宋理枝打着打着,脸上还没完全褪下去的热度又渐渐升了起来。
真服了。
怎么……只是在游戏里被护着都能脸红啊?!
他一边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手上又一刻没停,嘴里激动得宛如一个网瘾少年:“冲冲冲!抢大龙抢大龙……”
他们段位不低,打一把时间挺长。
宋理枝玩嗨了就把握不住度,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是门外传出了巨大的“嘭”声。
接着,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们带着耳机的,都没能挡住门外的声音。
宋理枝也渐渐从游戏里抽离一点,朝门口的方向看了几眼,“什么玩意儿……”
他很容易被外界干扰,这一把打得不好,送了好几波,宋理枝明显皱起眉来。
于是手头上打完一把后,牧廉说“我去看看”,起身就出了门。
等宋理枝摘了耳机看过去,牧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
厚重的门板隔绝了一部分声响,牧廉出去的那刻,声音又小了很多。宋理枝猜测是不需要他的,乖乖在家等。
他看了眼手机,才发现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宋理枝撑了个懒腰,顺势倒在沙发上。
他无聊地等了一会儿,看见牧廉给他发消息说:“没事儿,楼上的占用了点公共楼道。”
宋理枝:“需要我过去么?”
牧廉:“不用,我很快回来。”
与此同时,门外声音渐小,很快就没了动静,宋理枝倒在沙发上撑着看手机,后知后觉地困了。
但牧廉还没回来。
“到哪儿去了呢……”宋理枝眯了眯眼,尽力撑开眼皮,手指上模模糊糊地打字:
“你上次也说出去看看,好久都没回来。”
牧廉没回。
宋理枝实在累了,手机放下去的瞬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占用楼道的是个阿姨,被占用的也是个阿姨,两人纠缠不清。物业又基本下班了,牧廉带着她们处理了好一会儿,等终于往家门口走时,才看到宋理枝的消息。
宋理枝没说到底是哪个上次,牧廉却很清楚,他说的是清明那次。
是那个他和宋理枝渐行渐远的开端,是他亲手把人推远的起点。
夜色深重,此刻已经很晚了,小区静悄悄的,牧廉急行在楼梯上,没来由地觉得今年冬天很冷,有种心脏在不断下坠的感觉。
他不喜欢那个雨夜,厌恶那个清明。
比宋理枝更深更重。
门锁被打开,牧廉推门而入。
他刚想喊“宋理枝”,就发现人正躺在沙发上。
牧廉一下收声,脱了外套走过去。
屋子里开了暖气,但牧廉依然担心某人受凉,习惯性地就把外套轻轻盖上去,遮住了人腰间微乱的毛衣褶皱。
宋理枝似乎睡得很沉,这些动作都没有吵醒他,他仅仅是出于生理本能地偏了下头,额间碎发快要遮住眼皮。
牧廉蹲下身,垂下眸,看向宋理枝。
他睡着的样子跟从前一样,身体微微弓着,喜欢侧向一边,侧脸漂亮又静谧。
牧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滚了滚喉结。
他想去喝口水,但还是没动。
接着,他俯下身——
他在当年的那个雨夜没有赶回去,他很遗憾,特别遗憾。
那么往后的每一次,他都不要再遗憾。
他吻在了宋理枝的额头上。
“小枝,我喜欢你。”
牧廉说。
极速下坠得发疼的心脏终于被什么拖住,接着温热血液重新流入冰冻的四肢百骸,牧廉得以从水底逃脱,终于开始呼吸。
但他没看见,他身后有只猫。
那只猫僵在牧廉身后,被他那句告白彻底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