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是圣山了。”道元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但是那里有应龙的先天结界,没有准许,任何生灵都无法靠近。”
虞今朝顺着白泽前蹄的方向看去——并没有想象中云雾笼罩的圣山模样,而是一座嶙峋怪山,尖锐的晶石如龙牙般刺破苍穹,整座山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连风声都在它面前止息。
“白泽之力可有什么反应?”虞今朝问道。
道元细细感知,摇了摇头,“预言没有发生改变。”
虞今朝的龙爪轻叩结界,清脆的如同敲击琉璃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屏障在光照下泛起柔顺涟漪,却在下一秒猛然爆发反击,两方力量交错,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音,她当即收爪,却还是被震退了数丈。
道元也十分震惊道:“竟然连青龙之力都无法撼动分毫。”
毕竟青龙已经众多神兽中的最强战力。
虞今朝甩了甩被震麻的龙尾,仰头看着圣山,“看来,只能等天倾之灾的出现了。”
返程时,想着多打探一些消息,他们选了条新路,行至半途,忽觉天光黯淡了下来。
抬头望去,见百余里外,一株巨木撑开天地,它的枝干如虬龙盘踞,叶片似星河倒悬,每一道纹路都流淌着岁月的痕迹,如此令人震撼的树木,令人忍不住驻足。
“那是...”道元有些不敢确定。
“建木。”虞今朝补充了下去,“连通天地的神树。”
这里连通的并非普通的天地,像如今的修真界,天的上面只是一个维度更高的世界,所谓的渡劫飞升就是去到灵力更精纯的世界,但建木连通的是真正的天地,天之上的是神。
如今所谓的得道升仙不过是为了拥有更高的灵力,更绵延的寿元,却触碰不到神的痕迹。
那是修真界永恒不灭的传说,神明是一切故事的开端,祂们开天辟地,移山填海,才造就如今的三千世界,当祂们的力量强大到,不再能被此间容纳时,祂们选择了离开。
自此,灵兽人魔,都要靠自己的力量维持这世间的灵邪平衡。
“我想去看看。”她的目光久久无法从建木上移开。
道元估算着距离,眼眸中闪过遗憾的微光,“今日白泽还有晚课,我明日再来吧。”
夕阳西下,虞今朝独自朝着建木行进,龙影掠过荒原,在地面投下细长阴影。
建木的宏伟远超虞今朝的想象,当她真正站在树下时,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这里与圣山的死寂截然不同,处处生机盎然。
枝头挂满晶莹剔透的灵果,奇花异草在树冠间绽放,各种飞禽走兽都能靠近这里,有的在地下望眼欲穿果实,有的则努力地攀爬着树干,采摘低处的果实,神兽们慵懒地栖息在枝桠间,藤蔓般的嫩绿枝条从树干延伸而出,宛如神树的触须,轻轻摇曳。
虞今朝将龙爪贴上树干,一股玄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建木仿佛一本厚重的古书,向所有生灵平等的敞开怀抱,只要心诚,便能通过祂感知天地万物的韵律。
突然,一颗灵果从天而降,精准地砸中她的脑袋,虞今朝捡起灵果,正欲寻找“幕后黑手”,果子却在她爪中炸开,浓郁的浆汁溅了她一身,那香气挥之不去,仿佛在她身上烙下了印记。
第二颗灵果也适时落下,她瞬间意识到不妙,迅速将灵果抛向远处。
灵果刚一落地,当即引来一群灵兽争抢,未开灵智的灵兽循着气味向她逼近,虞今朝试图腾云逃离,却发现建木周围竟无法使用灵力。
情急之下,她五爪并用攀上建木,龙族的威严荡然无存,此刻她狼狈的像只逃命的壁虎,灵兽们在树下徘徊不去,虞今朝的爪子渐渐脱力,一点点向下滑落。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时,头顶传来清脆的笑声。
一个孩童坐在枝头,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虞今朝却不见恼怒,反而眼中精光一闪,龙身猛然蹿出,将他摁在爪下。
“你...你是装的?”孩童眼中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
“不然你怎么舍得现身呢?”"虞今朝勾起嘴角,剩下四爪各抓一枚灵果,朝下方掷去。
灵果爆裂的香气再次吸引灵兽群,她的尾巴一扬,最后一颗灵果正中孩童脑门,汁水四溅中,他跌入灵兽群。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啵”的一声,在一片冰凌白气中,孩童消失无踪。
虞今朝挑眉望着空荡荡的枝头,龙瞳中闪过一丝玩味,龙尾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树枝,等待了片刻,身边再次传来声响。
“这次就算咱们打平。”孩童盘腿坐在虞今朝身边,顺手摘下两颗灵果,他仔细比了比大小,将较大的那颗在衣襟上蹭了蹭,递了过来。
虞今朝接过灵果,龙爪中的果实显得格外小巧,“不算。”她语气坚决,“你作弊了。”
“这是我天生的本事。”孩童啃着灵果,汁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抹了抹,“有本事你也用。”
虞今朝看着他沾满果汁的脸,吃灵果的动作停在了半空,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举着灵果的爪子,“为什么你能在建木附近使用灵力?”
“都说了是天生的。”孩童晃着腿,拎着果实逗弄着下面蠢蠢欲动的灵兽,接着像逗狗一样将果核抛出,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因为我是神啊。”
虞今朝龙须轻颤,“神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了。”
她能感觉到,这孩童的灵力虽比寻常修士浓郁,却远未达到传说中的神性。
“那我就是这里唯一的神。”孩童站起身,背着手在树枝上踱步,臭屁地装作老成的模样。
“那神圣应龙呢?”虞今朝故意问道,“祂不才算这里唯一的神吗?”
“啧。”孩童不满地撇嘴,“那老龙整日睡觉,天都快塌了还是...”他突然捂住嘴,眼珠滴溜溜地转。
虞今朝龙瞳骤缩,神色锐利地盯住了他,孩童被她看得发毛,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嘭!”
冰凌白气散去,原地已不见人影,只余一声轻笑回荡,“小青龙,有缘再见。”
虞今朝望着空荡荡的枝头,龙爪无意识摩挲着灵果,果皮上残留的汁液泛着奇异光泽,隐约映出孩童离去时的表情——那抹慌乱,不似作假。
关于天倾之灾他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虞今朝第七日蹲守建木时,尾尖正逗弄着树下龇牙的灵兽,那些灵兽被灵果吸引的团团转,却始终够不着,忽有寒芒掠过眼角,她偏头躲过偷袭的雪球,龙须上仍不免擦了冰碴。
“你怎么每日都来,不嫌烦吗?”一个脑袋从树荫里探出来。
“你会控雪?”虞今朝龙眸微微瞪了瞪,初遇时她只见他灵力带着冰凌,并未见他真正使用过灵力。
“我是神,有什么不会的?”孩童得意洋洋地从树影里探出身。
“嗯,真厉害。”
孩童看出虞今朝的敷衍,跳脚道:“你看好了。”
说罢,足尖轻点建木枝干,一道寒气散了出去,树下的灵兽顿时被冻成一座座冰雕,随后他又打了个响指,冰又瞬间消散,灵兽恢复生机,眼中闪过一瞬的茫然后,又再次盯住了满树灵果。
这次虞今朝是由衷地为他鼓掌,孩童地自信心得到满足,喜不自胜。
虞今朝见状,爪尖边扫过建木叶片,边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日说天要塌了?天好好的怎么会塌?”
孩童听着眼里的兴趣瞬间打消,没意思道:“就为了这个?蹲了我这么多天?”
虞今朝不置可否。
孩童眺望向圣山的方向,好像相距千百里也能与神龙对视一般,他的视线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但这种眼神虞今朝却很熟悉,当年他们的世界,邪种将要开放的前夕,消息已经传遍天南海北,所有人都想阻止祂,但发现即使竭尽全也无法改变后,那些人的神色都变成了这样。
是一种等待审判的感觉。
明知结局,却仍忍不住期盼奇迹。
“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说了。”孩童忽然道:“若下次你带着九百九十九件有趣的故事来见我,或许我就讲给你了。”
又过了整整一个月后,当虞今朝抛出刻满符文的留音石时,孩童的眼睛倏地亮如星子。
他蜷坐在藤蔓织就的秋千上,听着各宗修士们好不容易凑齐的故事,笑得直拍大腿。
有白泽午睡时被顽皮的后辈编了满身的小辫,毕方和寒霜虎打架却烧了玄武的房子,影月狐总是隔天从青龙营地出来...背后的建木枝叶轻颤,滴落的露珠在半空凝着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看不出来啊小青龙,你朋友倒是挺多。”
虞今朝抹了一把莫须有的冷汗,好在是这次进来的修士够多。
“既然如此,你跟我来吧。”
孩童带着她走上树冠,拨开茂密的叶片,露出建木斑驳的躯干。
灰败的树皮如鳞片剥落,溃烂处渗出暗金色汁液,与神兽身上的灰败状况如出一辙。
“建木快死了。”孩童将脸颊贴在树干上,冰霜自他掌心蔓延,却止不住灰气的扩散,“这是神栽种的,等到它完全枯萎,这个时代就会彻底过去。”
虞今朝龙瞳震颤。
她终于明白了各族长辈的沉默,所谓天倾之灾,竟是神明亲手斩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是根本无法抵抗的,彻底的毁灭,神明创造了天地,以建木支撑,如今要亲手毁灭,将世界还给一个新的纪元。
这种更替,谁也无法说出对错,若是对,可这注定了大面积的牺牲,若是错,那时代永远止步,人族永远不会诞生。
“没有补救的办法吗?”她艰难开口。
“有。”孩童忽然笑了,有些无奈。
“我觉察到建木枯萎时,就去问过老龙了,祂说唯一的机会就是补天。”
“怎么补?”
“不知道。”他语气故作轻松,却偏偏将脸藏在了浓密的叶子之后,“管他的,天塌下来会有个高的顶住。”
说话间,远处传来地鸣,建木剧烈震颤,孩童立即将双手按在树干上,冰霜迅速蔓延,却在触及灰气时崩裂,他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冰冻的动作,呼吸渐渐急促。
她望着那个幼小倔强的身影,心头忽然升起一种预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离不开建木?”
孩童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若是建木枯萎之后呢?你能离开吗?”这话说得离经叛道,却让孩童眼前一亮。
但他依旧摇头,“我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不是这里的对吧,那些神兽不会有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思索着,抛出一个建木叶片包裹的球,“无论你来自哪里,若你有机会离开,就带上它吧。”
“这是什么?”
“建木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