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感就像是占卜。
有时正确有时错误,偶尔也会被他人利用,成为左右你的工具。
“所以不能回头的第六感,是谁告诉我的?”我收起手机,抬起头,扭头看向身后:“是你吗?”
一个黑影正朝我走来,它全身漆黑,像是许诺的影子从地面上剥离出来,扭曲地站立在空气中。
它轮廓模糊,和影子一样,没有清晰的边缘。
但它脸上却挂着一双无比清晰的红色眼睛,仿若摇曳在夜色里的灯笼。
它朝我一步步走来,猩红至极的双眼几乎要沁出血来。
一步,两步……
它离我越来越近,它的脸越来越清晰。
终于……
“女士,请问需要帮助吗?”
一张无比正常的脸探到我的面前,穿着制服的地勤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您在这里打转了很久,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定定地看着对方,大脑有一瞬间的呆滞,呆滞到差点忘了呼吸。
我扯了扯嘴角,摇了下头:“我手机好像坏了,想问一下,现在几点?”
或许我的表情太过僵硬,地勤有些被吓到,但他还是抬头看了眼大厅的显示屏,回答道:“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它背后有几条新鲜的裂痕,屏幕上显示着此刻的准确时间:六点二十。
手机通讯录里没有我呼出去的电话记录,只有两条未接来电,一个是许诺的,一个是张医生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短信:“陈近女士,您近期情况如何?明后两天张医生坐诊,可免预约复诊,方便的话您可以过来看看。”
我按灭手机,抬头对着地勤用力笑了笑:“谢谢,那我估计刚好能赶上最早一班的地铁。”
我扭头朝着出口走去,脸上的笑像是有千斤重,在我转身的瞬间,便失控到掉了下来。
我没有给许诺打电话,也没有回医院的短信,我只觉得很累,累到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去拿了行李,走出了机场,又绕进了地铁。
地铁里的人上上下下,出了机场站,车厢里的人便一下子多了起来。
原本的空位被坐满,空荡的车厢也站满了人。
人群慢慢挤在一起,彼此摩肩接踵,挨肩擦背。
我能听到到旁边人轻微的呼吸声、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细碎声响,还有不远处被压抑着的咳嗽声。
我也能闻到地铁里不同的气味,汗味、包子味,以及刺鼻的香水味。
这些声音、这些味道,一点一点,填满了我的感官。
平日里我会因为这样的早高峰环境感到烦躁,甚至厌恶。
但此刻,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感觉,却像是一股温暖的潮水,缓缓驱散了心底那挥之不去的寒意。
汗臭味、包子味、香水味、呼吸声、交谈声、脚步声……它们都是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气息。
寻常又普通。
真实且美好。
放松下来之后,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我打了个哈欠,将在飞机上写好的文稿发在社媒,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龙阳路到了,开左边门,可换乘7号线16号线……”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短暂的小憩让我微微恢复些了神智,我拿起手机,想了想,一边出站一边找出张医生的微信:
“我想问一下,如果一个人平时正常,但偶尔会突然出现几分钟或者几小时的幻觉,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区分现实和幻境?”
三分钟后,我收到了张医生几大段的语音回复:
“你这……这……你要是用来写小说,那我觉着啊,幻觉和梦境一样,虽然存在着诸多不合理之处,但它们自有一条逻辑在。正因为这个逻辑在,所以人们很难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如果意识到了,梦境就会崩塌,人也会随之醒来。同理,幻觉嘛,能意识到不合理,幻觉也会随之消失。”
“如果你说的是你自己,那我建议你别想着怎么区分了,赶紧过来检查。可能是ATPD,急性短暂精神障碍。”
“这是一种短时间内发生的精神病症状。比如幻觉啊、妄想啊、言语紊乱、行为混乱等等,而且症状通常都会在数小时到数天内自行消失。”
“不过这种障碍其实并不多见,通常会在经历重度应激源后发病,例如失去爱侣或一些重大生活事件,哦,据说在一些睡眠剥夺实验里也会出现。你最近有经历什么比较重大或者比较刺激的事件吗?”
看来张医生最近确实比较闲,居然破天荒地回了我这么多消息。
我叹了口气,回了句:“没事,就是看见医院发的消息,听说你义诊回来了,就随便问问,顺便提前祝你端午安康。”
张医生和我是同乡,比我大几岁。
本来按照医生的职业道德,我们两个是不应该有过多接触,但因为我几年前病情好转就停了治疗,选择出去游学。
游学前我给张医生发了一长段信息,感谢他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和治疗。
一向话少的张医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居然认真地回了一大段信息给我。
他说他一直觉得我很有才华,我在朋友圈写的那些深夜随笔、那些梦境记录,常常让他觉得我很有作家的潜力。当然,碍于医患关系,他一直没跟我说过。
他还说他很高兴我能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依然对世界充满热情。
他还说希望游学经历能让我有新的感受和感悟。
说到动容之处,还即兴作诗一首:
“你好我好大家好,他好她好人人好。
千好万好事事好,好到烦恼都没有。”
既不押韵也不对仗,既不顺口也无意境。
最后搞得我只能尴尬又客气地回了句:“谢谢,有种大俗即大雅的美。”
张医生因为我这话,当场给我发了个语音条过来,异常兴奋地表示,果然好诗就得给文人看。
他还说他这诗改的是郑板桥的《咏雪》,要不是他觉得我文学素养还算可以,否则根本不会随随便便在普通人面前显露他的文学才华。
这通语音,尬得我头皮发麻、如坐针毡,我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他确定只比我大五六岁?而不是二三十岁?
但话又说回来,张医生除了喜欢作一些尬诗,本人基本上没什么不良嗜好。
但他可能是那天畅谈之后,发现找到同好了。
于是从我出去游学后,他基本上每天都要发我一首他写的诗让我品鉴品鉴。
有时候因为时差或者学业问题,我没办法及时回复,他就会开始试着跟我拉家常,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吃的住的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之类的问题。
看似关心我,实则是为了把我骗出来。
因为他完全不在意我回复了什么,不管我说什么,他的下一句永远都是:“你觉得我今天写的怎么样?”
果然,在我的端午祝福信息刚发出去不久,张医生就又发来了一首诗。
“一切皆是有为法,梦幻泡影露电梦。
真真假假如是观,不惧不畏皆虚妄。”
新诗依然保持着他一贯“抄改名家”且“狗屁不通”的风格。
我瞥了一眼,心中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倦怠。
我不太想回复,也没有精力回复。
眼看着马上就走到小区了,想着干脆等到家洗个澡,躺床上之后再回复吧。
于是,我干脆退出了聊天界面,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拉着行李箱,快步朝小区走去。
进入楼道后,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打算刷刷社交媒体。
手指滑动间,我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账号页面上,出乎意料地,一向人气平平的账号,竟然因为我之前发的那段冒险故事,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多出了几十个评论。这不禁让我有些惊讶。
我略有兴致地点开评论区,一边翻看一边等着电梯升到我的楼层。
大多数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评论,有些在吐槽,有些在催更,还有些在互相@好友。
直到我注意到一个匿名账号的评论。
那条评论异常突兀,写着这样一句话:
“你个二十多岁的人,是怎么做到没常识到敢随手捡地上果子吃的?好心告诉你,你在森林里看到的黑影不是幻觉,因为你吃了果子,所以,你被盯上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指在屏幕上僵住。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咚”,让我吓了一跳。
我抬起头,电梯已经到达了我的楼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阳光透过窗户,照亮整个楼道走廊,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今天的阳光不如以往的明媚。
我按灭手机,拖着行李箱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就在我把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我忽然停住了。
因为在这扇门的另一侧、从我家内部,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咚,咚,咚……”
我的左手悬在门把上,拿着钥匙的右手还未完全转动,刚才那条评论在我脑海里再次浮现,字字如针:
“你被盯上了。”
“你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