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不上行李，一步步往后退，眼睛始终盯着那扇门。
每后退一步，心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仿佛我正被那扇门后的某种东西死死盯住，无论我退到哪里，无论我躲到哪里。
就在我打算转身朝安全通道方向逃跑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出张医生的话，犹如一记警钟：
——“幻觉和梦境一样，虽然存在着诸多不合理之处，但它们自有一条逻辑在。”
——“正因为这个逻辑在，所以人们很难察觉到自己在做梦，但如果意识到了，梦境就会崩塌，人也会随之醒来。”
对啊，明明不合理，为什么我要顺着它的逻辑来？
为什么我要自动脑补一个躲在家里的“人”在不断敲门？
为什么我要想方设法合理化这个敲门声？
我和许诺既然不在家，门后面就不应该有任何人。
既然没有人，那敲门声也不应该存在。
这是假的！
是幻觉！
我猛地停下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逃，绝对不能逃。
一旦逃跑，自己就会陷入幻觉，之后就会像在机场时那样，在原地疯狂打转，直至筋疲力尽。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混乱的思绪，将已经迈进安全通道的腿缓缓收了回来。
敲门声停了下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整栋楼道内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这突然的寂静并没有让我感到安全，相反，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愈发强烈。
就好像门后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正透过猫眼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用力，仿佛门后的人已经不再掩饰他的迫切，那敲击声像是下一秒要突破门板。
“咚咚咚咚咚……”
声音甚至从一旁紧闭的电梯门上传来。
急促的拍门声在这狭窄的楼道间反复回响，仿佛每扇门后都藏着……
不，不能脑补、不能想象、更不能合理化这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就着这铺天盖地的拍门声开始读秒：“一，二，三……”
每六十秒看一眼手机，如果时间没变就继续读秒。
我的注意力逐渐从喧闹的敲门声转移到数秒上，等我再次抬头，那些动静全都消失了，一切似乎全都恢复了正常。
我长舒一口气，不等进家门便拨通了许诺的手机。
然而，在电话拨出的瞬间，一股恐惧莫名从心底涌起，我怕电话那头再像机场那次传来一遍遍的“对不起”。
我紧盯着呼叫界面，心脏似乎也随着那嘟嘟的拨号声一起悬了起来。
“喂，陈近？”
听见许诺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许诺……我……”我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难以组织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我看见你发的内容了。”许诺似乎猜到了我想说什么，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谈论天气：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这个东西具体是什么，可能是shadowman，也可能是nightmare……”
“nightmare？”我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对这个单词陌生了起来：“你说的是……噩梦？”
“mare本意是母马，母驴，但在传说中，mare也表示一种动物外形的怪物，这种怪物可以制造梦魇，让人死在恐怖的梦境中。所以也就有了nightmare噩梦这个词。”
许诺的话让我逐渐平静下来，我的大脑也开始跟着思考：“我觉得不是mare，至少在森林里那次我没有睡着。等下，不会……我当时其实已经失去意识了吧？”
“这倒没有，你意识一直都很清醒。”
“那是shadowman吗？”
“有这个可能，它确实很像你描述的情况，身影模糊、擅长扰乱他人心智。但我不理解它为什么要在做这些事前，先费那么大劲，送你个果子吃。”
“果子……”我又想起了那条匿名评论：“果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诅咒。”许诺的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质疑的事实。
“诅咒？！”
“水果诅咒算是古欧洲很常见的一种诅咒方式，其中使用最宽泛的当属苹果，古欧洲人相信苹果是巫婆下毒作法的工具，英格兰某些地区甚至称浓苹果汁为‘巫婆的酿造物’。不管是童话故事里白雪公主食用的毒苹果，还是流传至今的午夜对镜削苹果，都是源于古欧洲时期的水果诅咒。”
我听得有些恍惚：“这不是封建迷信吗？这种诅咒真的有用吗？”
“或许吧，巫术魔法在公元前的古欧洲一度盛行，巫医、解梦、占卜、通灵……虽然如今看上去，这些更像是一种经验主义，但在当时确实发生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再加上能学习魔法的大多是家世良好的知识分子，所以人们非常相信魔法的存在。但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1世纪之间，有关魔法的记载却突然出现了个奇怪断层，只有《新约》中有少量提及。”
“你的意思是……”我感觉大脑有些发胀，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恐惧。
“巫术使用者们突然集体躲开了正统记载，选择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在民间流传。”
“为什么？”
我想不明白，凡突然被大规模抹杀的东西，一般都会和政治有关，可那时既没有大到可记入史册的政变，也没有什么民间暴动。
巫术使用者在当时既然属于高层，拥有巨大话语权，那为什么会突然断层消失？
“不清楚，但自那之后，民间的巫术魔法就变得真真假假起来。”
“你不会是想说……其他的诅咒可能是封建迷信，我这个大概率是真的吧？！”
许诺没说话，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得出，他此刻多半是耸了下肩，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不过也不能仅凭我捡了个果子吃，就说明我被诅咒了吧？万一那些是我的幻觉呢？我就不能是单纯犯病了吗？”我急切地反驳，试图找到任何一种比诅咒更合理的解释。
许诺的沉默给我搞得有些心急，此时此刻我无比希望自己只是犯了癔症。
毕竟病还有药可治，要是巫术诅咒，我岂不是要被折磨致死？
“很遗憾告诉你，你精神状况非常好。而且你吃的那个果子，压根不属于那片森林。”
“啊？”我愣了一下。
“你吃的叫青瓜，也叫黄瓜，生长在耕地、菜园等温暖湿润但排水性好的土壤，沼泽森林里不适合它们生长。而且很不幸的告诉你，你之所以没认出来它是青瓜，是因为这是几千年前、尚未经过改良的野生青瓜。更不幸的是，野生青瓜小而椭圆且浑身长满尖刺，但你吃的那个，尖刺却被人为地拔掉了。”
“啊？！”
听我在电话那头发出完蛋了的爆鸣声，许诺反而安慰了起来：
“不过你也不要太苛责自己，被施咒的水果本身就具有极强诱惑性，你当时只是被蛊惑了。就像白雪公主也没有馋到非吃那口苹果不可，可她偏偏就忍不住吃了。”
我已经听不进去安慰了：“那我之后要怎么办？怎么才能摆脱诅咒？”
“不清楚。”许诺叹了口气：“目前我还没搞清楚给你施加诅咒的是谁，诅咒是什么，不过好消息是，我找到了附近有生长着野生青瓜的地方。”
“找这个有什么用？”我有些不明所以。
“验证猜想。”许诺说得理所应当，但我听得却越发胆战心惊：“那个地方叫班贝格，班贝格听说过吗？德国最著名的女巫处刑地。”
他的话在我耳边炸开，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女巫处刑地、巫术、青瓜、诅咒……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绕在了一起。
那些看似荒诞离奇甚至不可置信的事情，此刻竟成了不容争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