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曼德特握紧了漆黑的魔杖，掌心摩擦着握柄的棱角，右手直直垂下，而小臂内侧碰到了裤子兜的凸起。在突然想起出发前的那段插曲后，他咧开嘴笑了：“序幕将揭。”

说完他直直踏进这场“鸿门宴”。

甫一进入，便豁然开朗。金碧辉煌的前厅高大而宽阔，陈设与其说是住所却更像是纪念馆——一座理查德·瓦格纳的纪念馆。

一座脑袋快顶上天顶的青铜巨龙雕像占据了大部分的视野，它的胸口插着一把数十米长的巨剑，保持着被钉死的模样，铜铃大小的黄瞳竖着不甘与愤懑。巨龙的翅膀上挂满了畸形的尸体，或残缺或盘结。

整座雕像充斥着不详的死气。

那模样看着像是尼德霍格被杀死的情形。但是据克曼德特所知，尼德霍格在神话中并没有死去，也没有英灵可以用剑杀死它。就算有，大概也只有奥丁的永恒之枪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神话的结合体，不伦不类的。克曼德特有些不舒服地转移视线。

顶上的环廊布满了黄金装饰，那描述的是齐格弗里德杀死法夫纳、沐浴龙血的故事，看上去正义凛然、慷慨激昂。

前厅更是摆满了十几座白玉雕塑，有瓦格纳自己的，有他妻子的，有歌剧指挥家、作曲家的，甚至于有他创作至今的所有歌剧的男主人公的。

那些沉寂着的雕塑突然将它们乳白色的眼睛转向踏进前厅的克曼德特，石头雕成的嘴巴们诡异得裂开，它们纷纷用歌剧的咏叹调呼喊：“沃尔松格家的继承人，欢迎来到瓦温弗里德。”

这种故弄玄虚的场面，让克曼德特很是头痛，他忍住了心头强烈的释放粉碎咒的冲动，表情努力控制着：“瓦格纳先生，这……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在他的认知里，身为巫师应该尽量避免在麻瓜中创造出另类的迹象，这不止是因为保密法的原因，也是因为巫师们自己就很忌讳向麻瓜暴露存在（个别狂热分子除外）。

毕竟党同伐异可是从人类出生起就演奏的主旋律。那些烟熏火燎的、血迹斑斑的绞刑架，那些中世纪猎巫行动带来的人间悲剧，还历历在目呢。

但在只有一个女巫的麻瓜小镇里，有这样一座惊悚“纪念馆”，就跟黑夜里的月亮一样明显，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

瓦格纳这种做法就像是百年前那些整天传播世界末日降临，疯疯癫癫欺骗蒙昧麻瓜的精神病江湖骗子。克曼德特相信把这位弄虚作假的巫师先生，关进精神病院才是最好的归宿。

陡然在青铜巨龙前出现了一团黑色的迷雾，初时飘飘渺渺又渐渐凝练，直至一个虚晃黑色的人形生成，还是此前那雌雄难辨的混杂形色人声的声音响起：“一点小小的把戏，希望沃尔松格家的继承人能喜欢。”

“少点障碍物就更好了。”

“如你所愿。”黑影挥挥手，空间骤然扭曲折叠。

克曼德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强逼迫自己，肢体虬结。他正准备施展魔法，空间就被展开了。再定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古希腊风的半开放式剧院里。

“随从显形？门钥匙？”很快克曼德特否定了自己。通常情况下，不接触媒介的话，魔法是不可能随心所欲带人进行空间移动的。

他坐在剧院的观众席内，数千个座位倾斜面上，呈现扇形向舞台聚拢。而开敞的舞台幕布前方正是那座巨大的青铜龙，瓦格纳正端坐龙首，神色宛若睥睨天下的君王。

“沃尔松格先生，你喜欢看歌剧吗？”

“并不喜欢。”克曼德特露出挑衅的笑容，站起身子迈步向舞台靠拢，“你大可不用兜圈子了。我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看独角戏上面。”

“这歌剧院是我耗费了诸多精神才建成的。这里曾经上演了几千个小时的独属于我的歌剧演出，这里每块砖、每条木头的纹理，都浸润过我创作的音乐洗礼。”黑影落地，它高举着双臂，舞台上瞬间灯火璀璨，照亮了它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正值青年的男子，拥有淡褐色的头发，未染沧桑风霜的脸颊。

根本不像那个晚年穷困潦倒的理查德·瓦格纳。

克曼德特皱着眉头继续向前，他发现自己每向前跨一步，舞台也会后退一步，似乎非常介意自己这名观众踏上属于演员的地盘。

青年男子还在继续说着：“也许你该看看我的歌剧，我记得你的父母很喜欢。他们曾经和我保持过一段时间不短的联系。”

“有机会会的。不过瓦格纳先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也许你比我还了解我父母呢。”克曼德特耸肩，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只不过他右手一直紧抓着魔杖，像一条随时准备攻击的毒蛇般蓄势待发。

“好吧。你似乎并不喜欢拉家常。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希望你拔出格拉姆。沃尔松格，也许我们可以继续一起研究它、依靠它打开海姆之门，你需要你们家族的力量，我需要神秘的无穷无尽的灵感。”青年瓦格纳表情狂热地看向克曼德特，语气中满是痴狂蛊惑。

“理查德·瓦格纳缺少灵感？这是笑话吗？”克曼德特猛地举起魔杖就是道闪电咒劈向瓦格纳，数十道蓝紫色的细长光柱窜起，密集的闪电如同一条条东方神话中呼云唤雨的夭矫神龙，它们鼻息炽热、鳞片怒张，在舞台上腾云驾雾所向披靡。

“况且为什么你自己不拔？是拔不出来吗？”嘲讽的话在咒语之后跟上。

那道道闪电击穿了木制的舞台，留下一条条裂纹和焦炭的痕迹。很快脆弱的舞台就支撑不住，瘫倒下陷，木屑和焦星四溅。

激起的灰尘掩盖了舞台上的景象。但那矗立着的青铜巨龙依旧纹丝不动，连胸口插着的巨大的“格拉姆”都没受到冲击而颤抖。

“火焰熊熊。”克曼德特顿觉不妙，对着青铜巨龙释放了道点火咒，他对于火系咒语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即使是简单的点火咒也能使出堪比巨炮的威力。

想象中的摧枯拉朽并没有出现，火焰穿过巨龙，只点燃了幕布。熊熊烈火舔舐着丝绒、木板，余烬和蒸腾的热气迅速向观众席扩散。

“幻觉？混淆咒吗？”克曼德特急忙后退，大喊，“咒立停！”声音之大连火焰的焰火都被吹散了些，头顶的灰尘扑朔朔地落下。

四周安静下来。一切都处于诡异的定格状态，克曼德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他静待着，很快咒语就生效了。一眨眼他又回到了瓦温弗里德的前厅。

“你回来了，是不喜欢我安排的歌剧表演吗？”瓦格纳立在巨龙前嘲弄道，“鲁莽又富有廉价的正义感，真不敢想象你竟然是沃尔松格的孩子。”

“我也很吃惊，你竟然是瓦格纳。”克曼德特用手向后捋着半长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抬起下巴用同样蔑视的眼神反击过去，“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你自己不拔出格拉姆？你已经偷到了不是吗？反正我这个不肖子孙可不在乎家族遗产，你大可不声不响占有，何必引诱我过来呢？难不成你是拔不出吗？”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已经语气夸张得哈哈大笑起来。

瓦格纳没有理会他，而是移开了身子，露出身后连带剑鞘一起插在青铜基座上的格拉姆剑。

那是一把修长的宝剑，剑鞘由一整块灰色的拥有世界树脉络的羽毫石打造而成，露在外面的黑金二色相间的十字剑柄，上面镶嵌着一颗切工完美的蓝宝石。

——以保证从每个角度看，都足以被其折射出的绮丽光线迷惑住双眼。

整柄宝剑散发着柔和的银色光芒，那是魔力涌动的表现。

看起来是真品。

“这就是沃尔松格的格拉姆。”淡褐色头发的瓦格纳，朝克曼德特躬身，“不试试吗？”

“这不也是齐格弗里德的剑吗？你创造了他，你不试试？”

“你似乎不信任我？”

“谁会信任一个小偷的话，还是一个擅长使用混淆咒的小偷。”克曼德特又举起了魔杖，他对于这种装神弄鬼的神棍向来没什么耐心，“黑巫师，不管你是瓦格纳还是什么别的也好，叫上你的阴尸、摄魂怪也罢，我这次是来夺回格拉姆的，不是跟你共享的。”

“愚蠢的勇气。”瓦格纳也抬起了手，露出宽大袖子里魔杖的一角，一道成年人手腕一样粗的黑色闪电直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