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玛丽安娜生产的当日。虽然王室御用的医生都不敢言辞凿凿地确定王太子妃的生产日期是当日，但一大清早绯红勋爵指挥着管家和女仆们做好接生的准备，死神神殿的首席祭司也亲临王太子府邸，那么事情便是八九不离十，即便玛丽安娜自己还没有感受到孩子即将降临世间的确切征兆。

白骑士伪装成上次他曾经替代过身份的那位王太子府邸内的管家，一双机敏的眼睛不断巡视着已经准备好的十位女仆开始她们今日的忙碌。他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其他人所不能觉察到的血月魔力的气味和波动，混乱地盘绕在整个府邸。是否那些人也担心自己会在关键的时候来到此处，因此故意这么做，想暗地里校验一下传闻中的白骑士的本领。

他们可真敢赌——他在心里念叨着。

异端们总是这样，尤其“拜血月教”的大多数成员都被血月魔力侵染过，尽管隐藏得很好，那份赌徒的狂热却是可在骨子里的。他们就像是蛰伏待机的凶兽，一旦有任何机会，发疯地扑上去，不计后果，誓要取得成功。

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这么形容的话，挺合适的。

可惜，不好意思，捕兽夹，已经在这里等待它们。

首席死神祭司，也就是上次亲自执行亲子鉴定的那位，总是笑眯眯散发着与本职工作完全不符的和善气质的三十多岁的男士，在见到梅拉·夜槐的时候，眯着的眼睛也微微睁开了一点点，或许是惊讶于这位死灵法师的年轻，或许又是因为她佩戴了“死神荣卫”的高级胸针。

等等，这孩子的眉眼，微微有点当年大公夫人在画像里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曾经关于玛吉兰公国公女的那个预言，又想想自家主子突如其来的恩典……尽管神明没有额外的吩咐，估计其中的意义也能到达不言自明的程度。

魔女的身份，已经是契合预言最好的标签，死灵法师——那便意味着她终将归于死神麾下。

真是不得不让人高看几分的孩子。

愿她珍视这份追随塔莉萨殿下的缘分吧。

梅拉是第一次见到尊贵的死神卡尔玛在地上最高级别的代言人，略微有些紧张，幸好胸针似乎持续溢出一股力量在鼓励着她，尊敬且不卑不亢地向对方行礼，平息她紧张的气息与心情，逐渐对答如流，跨越身份尊卑，最后与教国的同行们一起走进了专设的祈祷室。

呼，可不能辜负勋爵大人的期待啊。

琉赛亚并没有跟银月神殿的祭司一起进去为星愿女神卡琪雅所设的祈祷室，他已不是卡琪雅的祭司，只是姐姐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以便对方随时有所需要，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姐姐告诉他，你不必拘束于昔日神殿所学，只要你心存善愿，在哪里、以任何形式都可以为王太子妃和她的孩子们祈祷，女神一定能听到你的祈愿，并保佑她们的。

考虑到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对于圣塔莉萨的信仰，且王太子妃又是魔女会的成员，王太子夫妇特地询问过伊萨克的意见，是否需要单独为圣贤魔女设立祈祷室。伊萨克笑笑，大手一挥表示不用，这份工作我担了，再者，有她在，便是一切平安的最大保障，你们放心吧。

夫妇俩倒是心大，这次没多想，觉得魔女会本来就是尊崇太阳魔女的组织，组织中红莲的代理人数次帮助他们渡过难关，铁定是圣塔莉萨慈爱的恩典，亦是魔女会互助精神的昭显，令他们无比感激。再者，没有护国者的首肯，他们不敢主观臆断绯红勋爵与塔莉萨之间的关联，渎神的罪名很大，渎圣的罪名也不小，哪怕贵为王室成员。

瑟莉斯拉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轻声询问在卧榻之上的玛丽安娜：还有十分钟你会开始阵痛和宫缩，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去产室。

怀着激动和紧张的心情，玛丽安娜坚定地点了点头。旁边缇莎女士稍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将自己的魔力分给她一部分，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但此刻对于魔女们而言，是最有意义的鼓励：“孩子，别害怕、别紧张，我们是专程为了守护你们一家平安而来。神明与圣贤在上，一切都会平安顺利的。阿格里尔为你准备好了产后的所有措施，你无须担心。谁敢让你坐月子受一丁点气，我必会将它丢到蜘蛛洞里去。”

临行前，玛丽安娜提出想见见父母亲，从大清早便守在王太子府邸的罗兹公爵夫妇受召前来，激动地握住女儿的手，一时间眼泪吧嗒：“我的好孩子啊，你终于熬到了这一天，这么多人守着你，你和孩子们一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谢谢父亲母亲养育我到今天……我一定会回应你们的期待，为了罗兹家族的荣光。”

“先别说这个了，你平安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其余的那些之后自然会水到渠成。孩子，好好听绯红勋爵的吩咐，我们等你生产完了再来看你。我们和家族一直都会为你祈祷的。相信你最崇拜的塔莉萨殿下和王后陛下一定也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看着你呢。”

即便玛丽安娜知道母亲说的很委婉的原因是王后陛下只是失踪没定死亡，可不得不说人家后半句说的真准。喏，就在这个房间静静地看着呢。

等生产前的临别和祝福的话说完，瑟莉斯拉再次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了，于是小心地将玛丽安娜抱起，放到早已准备好的平板推车上，由缇莎女士、大公夫人安娜贝尔、阿格里尔、自己和琉赛亚一起推进同层专门设置的产房。

基于对绯红勋爵的绝对信任，产房这次连王家御用的医生护士都没有放进去，只是在外间待命，因为从死神首席祭司以及勋爵那里听来，爱妻的生产会非常顺利，琉赛亚的祈祷和治愈术能让她接近于无痛生产，就是要费点力气。

产房外，十位精挑细选的女仆已经准备好，等尊贵的王室继承人生下来之后，抱到另外一个房间清洁并裹上襁褓。

随着产房的门关闭的声音，玛丽安娜的生产征召开始显现了。

王太子阿格里尔不由得紧张起来，初为人父没什么经验，他只是看着爱妻开始忍耐与变化的表情，心就慌起来，握着玛丽的手说着安慰的话，话都捋不直舌头。直到瑟莉斯拉在他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仿佛注入了一股坚定的力量，犹如火焰驱散了前来袭扰的鬼魅之影。

“不要慌，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产房，有至高神明兜底。距离开指到生产标准还有时间，殿下，给你看场好戏。”说着，瑟莉斯拉拿出了一面魔法镜子，悬浮在一边，这时候，玛丽安娜伸手扯扯瑟莉斯拉的衣袖，努力表达着自己也想看，说不定想要出生的孩子们也是。

昨日晚，王太子按照吩咐，安排好了生产的程序、所有人的分工和等待位置。此时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产房外，十位女仆已经在此处集结，她们各个肤白貌美，千里挑一，每一位都是宫廷高级女仆，对生产服侍的一切程序和工作了然于心。

艾尔雅·银凤受命来到这里，自然是首席高阶神殿骑士的安排。恩师告诉她要穿着最得体优雅有气质的礼服，带着两箱子白金币放到众女仆面前，即便她们受过严格的训练，依然掩藏不住的眼波流转，每个人的瞳孔里都映出白金币灿灿的美丽光芒。她们明白，这是恩赏。

艾尔雅轻轻拍了拍手掌，示意自己要开始说话了：“众位女仆，按照惯例，王室生产这样的大事，王室会奖励一部分，神殿会奖励一部分，这是属于你们辛苦数日的酬劳，均分，大家都有份。但是呢，众所周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抱到我们尊贵的继承人。这份殊荣，你们一生中可能只有一次……哎，分不均啊。”

女仆们的表情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一点积极的变化。因为她们注意到艾尔雅身后，伏罗希手里那个类似抽签的箱子。要不是现在需要站姿标准符合宫廷礼仪，她们恨不得搓搓自己的手，一定要抽到那个好签。

“哦，有件事我忘了提，绯红勋爵说过，看殿下的肚形，有可能会是双胞胎，所以，能最先抱到几率或许会倍增哦~”

有的女仆们顿时小声发出喜悦的感叹，表情更加兴奋和热情，有的女仆依然抿着嘴角，表现矜持，似乎昭显着自己忠于职守的冷静和理智，亦有人神情短暂地复杂、眼球不安晃动，被角落里隐藏本来面目的白骑士所捕获。

“来来来，大家开始抽签，抽到红色的算数啊。请务必攥在手心里，不要被其他人看到了哦~等到我喊公开的时候，大家再把手心翻过来摊开，看看谁才是最幸运的人~”艾尔雅尽力扮演着助兴节目主持人的角色，挑动参与者的内心，营造气氛，同时仔细观察着这十个人，到底谁是内鬼。

女仆们纷纷点头，伏罗希将抽签箱子放到她们面前，大家逐个从箱子里抽签，有的人将签直接攥紧默默给自己打气，有的人还做出虔诚祈祷状，似乎都想要获得那份一生一次的幸运。

“好，现在请大家摊开手掌，谁是那个幸运儿呢？一、二、三！”

从左到右第七个女仆，她的掌心出现了一长小小的红色签。

“哗啊~~”顿时，其他女仆们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有羡慕、有嫉妒、有不甘，也有无可奈何，她们将自己的表面情绪控制在惊讶，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不恰当的要素。

抽中红色签的女仆名为布丽娜，她矜持地微笑着，一如其职业与素养，进入宫廷侍奉，自当随时保持优雅，眼眸中流露的期许光芒，似乎是在等待着艾尔雅的认可宣告。艾尔雅点点头，又让剩下三位女仆打开掌心，是和前面六位同样的普通白色签纸。

“恭喜你，幸运的女士！”女性精灵圣骑士欢喜地击掌，“你将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殊荣’！第一位——”

艾尔雅话音未落，一道划破空气的“嗖”的不和谐音瞬间出现，又瞬间消逝。还没等女仆布丽娜说点什么，有什么呈蛇状的物体在一秒内飞速缠绕了她的身体，若隐若现的电流声轻微地略过，下一秒，布丽娜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紧缩，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紧接着，她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全身轻微痉挛，完全说不出半个字来。比起□□上的痛苦，灵魂仿佛被丢进油锅炸了一遍，她的意识和大脑陷入懵圈的状态，双眼瞪得老大，视网膜上所见的一切都无法传达到脑海中，眼前瞬息万变的现实似乎与意识已经被生生割裂。

周围的女仆们条件反射地散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这才瞅见一条金色的鞭子从布丽娜身后袭来，瞬间将其捆绑并击倒，持鞭子的似乎是王太子府某位排名并不在前面的执事。执事向艾尔雅使了个眼色，她秒懂，拍掌三下，朗声呼唤到：“阿加莎~进来逮人咯~‘第一位’敢在王太子府邸撒野的邪恶异端。”

说着，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女仆的膝盖，又用脚尖勾起对方贴地的脸，那可是多好看的一张皮囊：“不好意思，这里所有的签，都是白色的。”

落入陷阱的异教徒终于眼露凶光，自己明明潜入进来的时候一切都天衣无缝，镇守这座府邸的人为什么会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还是自己刚才太心急才落入了陷阱？

“这种恶当连傻瓜都不会上。所以，你到底在急什么？”

“艾尔雅，别跟它废话了，想要继续蹂躏这种邪恶的异教徒，跟我去刑囚室玩。”阿加莎带着早已在另一道门后面待命的异端审问局下属们，冲进来将动弹不得的“女仆布丽娜”用魔法镣铐和锁链捆好，此时金色的惩戒长鞭已经缩回了持有者的手中。

阿加莎向着产室的门口行礼，禀告到：“两位殿下，一切多有打扰，请安心生产与陪产，剩下的由异端审问局为您处理，在下及同僚们就此告退。”

这道插曲来去如风，不过短短地几分钟，却让产室内生产和陪产以及接生的人们心有余悸。

白骑士的声音借由星界天使斯黛拉的传讯在瑟莉斯拉的耳畔响起，他说他要亲自跟去审问。

瑟莉斯拉点点头，目光温和地回到玛丽安娜身上：“殿下，余兴节目看完了，我们该努力做好今天的正事了。孩子们期待着被你们的爱所包围。”

原本很怕痛的玛丽安娜发现，在琉赛亚·月咏的祈祷术和治愈术维护下，生产的撕裂疼痛减轻了很多，现在更像是在排出身体内的异物。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起在乡下庄园玩耍的时候，在家禽的巢里见过，它们生蛋时的样子——天哪，为什么如此相似，为什么又会想到它们？

用力数次，玛丽有些疲惫，她疑惑着这第一个出世的孩子到底还在眷恋着母巢什么，是温暖与安全吗，孩子，外面虽然有些危险，可是愿意守护你们的爱与责任有那么多，不要害怕呀。

为了缓解产室里愈发紧张与沉默的氛围，瑟莉斯拉让王太子来试试他身为父亲的直觉：“阿格里尔殿下，要不要来猜猜，第一个出来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介于绯红勋爵从未透露过这双胞胎到底是怎样的组合，阿格里尔只能从自己最期望的愿景来谈：“我希望第一个出来的是女孩……没有原因，可能是我从小被玛丽庇护，知道有姐姐的感觉是多好。”

整个产室的人都觉得，这情商，简直高麻了，丝毫不矫情，百分百能夸得老婆心花怒放的。不仅女士们在心中竖起大拇指，琉赛亚也表示深切赞同，说到了心坎上，姐姐是弟弟们人生中遮风避雨的大伞啊。

在用力的间歇，瑟莉斯拉拿了一瓶平日里卖给冒险者的力量药水出来，建议玛丽安娜喝一些：“虽说给魔女们用力量药水很奇怪，眼下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玛丽小心地喝了半瓶，力气顿时恢复了八成，深呼吸几次后，再度用力，脸都憋红了。

“哦哦！加油！十指开了！我摸到孩子的头了！玛丽！你做得好！”瑟莉斯拉亲自负责接生，一如她在多弗尔村给村邻们帮忙那样，不断鼓励着王太子妃继续用力，“出出出出来了！再加把劲！嘿！”

房间里有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盆，缇莎女士激动地看着儿媳生产，目睹绯红勋爵将第一个婴孩掏出来，血淋淋的，迅速递到她的手里：“拜托您了。”

“阿格里尔，你猜对了！还真是个女孩！”缇莎女士略微沙哑的嗓子一下子尖了几分，用高亢的声音对儿子呼喊，“是姐姐！小公主！”

魔女们看到魔女的后代，会有一种特别难以言喻的亲切感，仿佛未来这孩子注定的命运就是沿袭母亲一辈的道路，在圣塔莉萨殿下的庇佑中，成就非凡的功绩与名望。此时此刻，她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国王后，更像是深山里捡到婴儿的孤身魔女，得到了能够传承自己毕生所学的继承人，那般欢喜雀跃。

她先是用合适的力度拍打女婴，让她发出响亮的啼哭，一如午时耀眼的太阳那般，洪亮的声音能传到其他的房间去，让等在外面的其他人也能第一时间分享喜悦。接着，她认真地清洗婴儿身上的羊水和血迹，心中涌出很多很多的长辈的爱，以及对儿子多年以来的亏欠，令她忍不住落泪如雨。

阿格里尔注意到了母亲的眼泪，若不是还紧紧握着爱妻的一只手，他真的很想轻拍后背安慰母亲，不要因为曾经身不由己的分别而感到惭愧，今后所有的时间与团圆都可以用来弥补这份天大的遗憾。

握着玛丽另一只手的是大公夫人安娜贝尔，她的眼眶也红了。

看着侄媳所生的女婴，她不禁想起自己一岁便被人替换掉的亲生女儿，羡慕、嫉妒、悔恨的情绪塞满了她的胸腔：“玛丽，你一定要看紧她，一定要……”

玛丽安娜汗流浃背地艰难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表示我知道，您的苦楚，我充分地理解，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会教她……很多……保护自己的……魔法……”

“中场休息一会，大概几分钟后，就是下一位。”瑟莉斯拉用手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让琉赛亚停下手里的工作，不然玛丽会疼得大叫的，“琉赛亚，你来猜，接下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子，王国需要的下一任储君。”琉赛亚十分痛快地回答到，相当笃定。

“喏，我弟弟提前恭喜你们儿女双全啦~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哦~”

大概五分钟后，玛丽安娜蓄力，并顺利诞下小王子一枚。

“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恭喜二位~顺利完成王家任务~今后可以随意发挥，或者享受人生了~”瑟莉斯拉将第二个孩子托起来让他的父母看清特征，随后交给了王后，第一个被清洁干净并包裹好的女孩子已经在大公夫人的怀里了。

完全放松下来的玛丽安娜，惊讶于那半瓶力量药水下肚之后，此刻本应虚脱的自己竟然还有些力气，若不是刚刚生产过下半身有所不适，就算让她自己走下产台，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能就是走姿不太雅观而已。

“即便是顺产，也还要排几天的恶露，习惯就好。接下来你必须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能自己喂养孩子是最好的，实在不行该用乳母的就用。”瑟莉斯拉对玛丽安娜嘱咐到，“你的丈夫要带着孩子立刻赶去神殿接受教皇的祝福，我们会留在你的身边，等过上几小时，孩子就会回到你身边，别担心。”

“真的太感谢您，绯红勋爵……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该给您怎样的报偿才好……”

“有好处能想到我就行，我一般不会向你们狮子大开口的，放心。啊对了，缇莎女士不适宜跟去神殿，那里毕竟有国王陛下和其他人在。大公夫人，麻烦您帮王太子殿下抱一下小公主，你们一起去，国王陛下那边应该等急了。”

“包在我身上。”大公夫人认真恳切地回应到，将孩子在怀里抱紧，“绝不会有失。”

“别坐马车，用传送门去。”缇莎女士告诫他们，“不能再有任何意外和耽搁了，必须第一时间得到教皇的祝福，以及神明的恩护。”

对于情势有多么凶险这点了然于胸，阿格里尔用力点点头，抱着孩子和姑母一起冲出门外，呼喊御用法师直接开门去神殿。

目送他们离开，瑟莉斯拉这才将那些剩下的高级女仆唤进来，为玛丽安娜清理身体，更换汗水湿透的衣服，虽然这些她自己也能做，但总要给这些惊魂未定的仆人们一点剩余的参与感，让她们领取赏钱的时候不至于觉得那是买断性命的价格：“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做你们该做的事，走的时候可以多分一下那个倒霉蛋的空余。谨记你们的职责与职业道德，明白吗？”

女仆们低着头，清楚眼前的红发女士在王太子夫妇心中的地位，面对她严厉的警告，以及刚刚被拖出去的那个“前车之鉴”，她们谦卑且后怕地承应着，表示自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尽心侍奉便是。

神殿那边，喜得孙子孙女的国王喜出望外，恨不得当场大赦天下，经过这段时间，他从儿子那里听到儿媳怀孕有多么不容易多么辛苦，又想起自己妻子当初生长子时挨的那刀，大喜之余亦连连叹气，对儿子说，若是你母亲还在，她一定能在今日抱抱这俩孩子……她去了哪啊，为什么不回来呢。

阿格里尔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干嘛不问问自己呢。脸上还是赔笑敷衍过去，装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大公夫人安娜贝尔更是镇定自若，从国王的怀里接回小公主继续抱着，嫂子的事情她一丁点都不想说，她明白过去的那些经历已经永远地改变了那个人的人生轨迹，对方历经苦楚归来，力所能及地庇护落难的国民，所以，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能对自己分享这些秘密，是对自己昔日人品最大的信任。

神圣的弥撒与祈祷仪式循规蹈矩地进行，教皇伊恩三世司职星愿女神的部分，死神首席祭司负责死神的那部分，首席高阶神殿骑士伊萨克负责圣塔莉萨的那部分。

比起神圣但枯燥的既定仪式，还是继续陪玛丽安娜休息更有意思，瑟莉斯拉又拿出了她那可以转播使用的魔镜，通过白骑士链接上了异端审问局的地下刑囚室，说是给玛丽安娜整点余兴节目，看看拜血月教的人到底是怎么胆大包天潜入王室重地，还意欲对继承人下手的。

梅拉结束了向死神祈祷的仪式之后也回到了她们之中，因为这场阴谋是她发现了端倪，所以瑟莉斯拉让她也来看看，权当吃瓜吃到底，见识世间人性险恶可以到什么程度。

于是，众人嗑着瓜果和下午茶，开始消遣看戏。

玛丽安娜大大地放松下来，她终于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了，呜呜。

异端审问官们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对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王国继承人下手的狂徒一个劲地上手段，刑具很花哨，上刑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可他们逐渐发现，似乎面前的法外狂徒对受刑这件事好像是有一定耐受程度的。此人依然会痛得哼哼，或者低声嘶吼，却一个字也不回答审问官的讯问。

阿加莎亲自执刑，渐渐烦躁起来，她明白必须尽快审问出结果，才好给王太子那边一个交代。毕竟在人家府邸设局逮人，与产房一门之隔，已经是极度危险了。她绝不怕冤枉好人，因为好人早就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拷问。更何况，这个坏比时不时在痛苦中露出一点愉悦的表情，故意在挑衅审问官的忍耐度？

这个时候，跟着她们来到异端审问局的白骑士示意讯问暂停一下，稍微等等，不必过于着急。阿加莎和艾尔雅、伏罗希她们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停下，难道说白骑士还是打算整上次恩师让他演示的那套零口供逼供法？

“我不反对你们揍它出气，这种人，整个王都以及王国的居民，一人给它一拳都是它该受的。”白骑士淡然地说，整个刑囚室的观刑者们都安静地聆听他的话语，因为他们相信白骑士的意见很可能就是首席大人的意志，“以你们审问官的经验应该看得出，这个家伙，对施刑具有一定的耐受度。因此才会被派来执行任务，就算失败被俘，嘴也硬得出奇。”

“那你打算对它的脑子开瓢么，像上次对异界蛛魔那样？”阿加莎对着“变色龙”的脑袋比划了几下。

“不如，来整点别致的。”白骑士从审问桌后方走到被审问者面前两米的地方站定，他如此轻描淡写的话却令在场的观刑者们不寒而栗，毕竟未知才是最可怕的，那双暗沉的深蓝瞳孔仿佛能将所有象征希望与仁慈的光芒统统摁到海渊里溺死，“看来，拷问女士阿莫蕾塔将你这样的部下训练得很好，‘变色龙’。怎样，当她的番犬很愉悦吗？”

“变色龙”的表情从挑衅瞬间收敛，到这会，它知道自己被什么东西捆了，拿着那超纲玩意的银色头发的男人只可能是谁，面对一般的异端审问官它的确尚有余裕，可是——凛冬之锋，它的心里不是很有底。传闻中，他对血月魔法有所了解，自己想要糊弄过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对方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上峰是谁，斩钉截铁。

“你是……白骑士？”

“这里没你提问的份，”在凛冬之锋开口的同时，一股森寒的冻气从“变色龙”的脚尖开始蔓延，瞬间的刺痛之后，是麻木到无法感知脚趾的空虚，“认清你的处境。”

“变色龙”闷声不语，它顿时做好了今日可能会当场丧命，或者生不如死的心理准备。

“从昨日开始，我隐匿面目在王太子府邸四处游荡。空气中细微如蛛丝的血月魔力波动，几乎不会被派来负责防御警戒职责的人员觉察，毕竟，血月之日什么时候来，谁也说不准。你们很有把握，可能是觉得，执行任务中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我监视了府邸所有的人，关注每个人的行为，你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张开嘴，像是在咀嚼空气一样念叨着什么，或者……在背诵和复习什么。当你张开嘴的时候，血月魔力的波动就会像人类的口气一样，轻微地散溢出一点点。”

听到这里“变色龙”知道自己“天衣无缝”的伪装破绽在哪了——白骑士到底是什么恐怖的生物，他凭什么能同时监控府邸上上下下百来号人！还细致到一点口气都不漏过的程度！

“以异端审问局的标准，如是地步便可以执行逮捕，可我想观察一下你在府邸内还有没有同伙。看来，拷问女士不打算派更多的人手前来冒险，还是说，你这样的人才还没有泛滥到随便派来送死的程度，亦或者，你就是个她眼中的炮灰。”

“……”

“她是不是说外面待机的那些人都是来接你的，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你这边完成任务，他们确认你的成功之后就四散离去。”

“变色龙”懵了，它有点恍惚，到底是阿莫蕾塔女士的话被白骑士听到，还是接自己的人里有内鬼？

“你，居然知道得这么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意思就是，多少会漏点风出来。即便你不说，我大概猜得出你们要干什么，以及具体的手段。首先，能独自完美潜入王太子府邸，意味着你是通过血月魔法分支-血肉化形来改变自己的外表性别和声音，以及容貌。其次，进入王太子府邸，这一个星期内都是会有专人负责搜身，确保除了自己的穿着衣物之外什么都带不进来，首饰更是在禁物范围，那么，从施法要素而言，最可能的情况就是利用纹身之类的将魔法阵、符文等刻印在身上，若是表皮，肯定会在搜身的时候被发现端倪……如此一来，最为保险的手段大概就是——”白骑士两步上前，一把掐住“变色龙”的下颚，几乎要将它的下颚骨干碎的程度，迫使它张开嘴巴，“检查者的视野盲区，比如上颚，或者舌头。”

阿加莎唤来负责法术与咒术检视的审问官，大家一起在受讯者的上颚和舌根底下发现了刻印有血月魔法的符文，尽管色素不深，却也能看清的程度。

正当被唤来的审问官想要画下那些咒术符文，而受讯者开始挣扎扭动的时候，白骑士不知道何时、从哪里摸出来一坨古怪的东西，趁所有人没注意，咕叽一下塞到了受讯者的口中，立刻松开了手，阿加莎没看太看清，只觉得那坨奇怪的东西好像上次躺在软泥里的七星瓢虫。受讯者既无法吞咽又无法吐出，发出嫌厌的呜咽声，多少有些暴跳如雷，却被禁锢在特制的椅子上根本无法挣脱。那椅子重达百斤以上，是一开始就浇筑在地上的。

过了几分钟，那坨包裹着虫子的软泥自己从受讯者的口中掉落，白骑士轻轻跺了跺脚，软泥包裹的虫子分泌出荧光痕迹的粘液，在刑囚室的空地上不紧不慢地画出那些符文和魔法纹样的图案：“抄吧。”

不仅是阿加莎身边的那位审问官开始抄笔记，二楼那些来观刑的其他审问官纷纷也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这可是白骑士亲临审讯所得到的重要证据，他们没法近前观察，人家特地放大了讲解，这不得赶紧动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多一份见识是好事情，藏于口腔，而不是股间这种地方，着实让他们又多了一处需要注重搜查的角落。

“似乎是血月魔法里的一种咒言术。这个纹样连我也是第一次见，看来拜血月教的日常也有新花样。以你刚才在产房外的表现，你是对‘触碰到继承人’有迫切需求，那么完成咒言的必要条件就是——肌肤触碰、准确念诵咒语，可能还需要一点点的血来启动。”

“那岂不是要咬自己的舌头啊？”阿加莎拧眉问到。

“……牙龈出血也算。”白骑士半认真地调侃到。

“你怎么知道我有牙龈出血的毛病。”受讯者真的开始后背发凉了。

“这东西告诉我的。”他示意地上的那坨东西，“以及，你们使用了S级血月魔物的血。教内高层真是舍得下血本来赌，想赌个大的？”

“废话，风浪越大鱼越贵。”

“……若是这样，假如你们真在教皇的弥撒与祈祷仪式之前，见缝插针地完成这一切，后果还真不好说。”

“有，有这么严重吗……教皇陛下的净化术应该是最顶级的！”艾尔雅忍不住反驳到。

说到这里，白骑士一声重重的叹息，缓了好几秒，才开口：“有些话，咱们作为恩师的弟子和属下，本不应该僭越或者妄议。因此，请大家走出这里的时候，烂在肚子里。”

此刻，在异端审问局里观刑的人们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表示对恩师麾下首座弟子的敬意，以及保守秘密的承诺，并洗耳恭听。

“假如，艾尔雅说的是对的，那么，这片大陆上的血月设施，为什么没有任何一座，是由以教廷的名义受控的。”地下城-熔岩烙印，被盟国的守护者苏赛塔一世，献给了王室，这件事众所周知。至于伊萨克自己的地盘，除了教皇厅内阁的人，其他都不配知晓这个秘密。

霎时间，白骑士的大实话令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TBC